第十六回:知人善用定大计;祥和寂静藏雷霆
凉州之地阴晴无常,全天艳阳高照,也许在夕阳西下时大雨降临;整日风雨交加,也许在夜幕降临时晚霞沐地。 此刻,浮尘伴随大风,但见凉州战马稍显乱象,陇右骑兵尽显百态。 诸将皆已下马,唯独隗嚣与来歙安坐马上。 「凉州北地风尘更甚此地。」来歙意味深长的说道。 凉州战骑在狂风沙尘袭来时弱点显现,不足之处可见一斑,隗嚣看在眼里却未言语,士气可鼓不可泄,况且有远客在此,至于远客之意又何尝不明白。 隗崔素有长者之风,担忧如此僵持下去势必失和,况且未经大战的将士侵蚀在沙尘中易生疫病,遂与旁边小吏耳语一番,又对隗嚣言道:「酒rou已备好,季孟与远客、诸将军帐中一饮。」 杨广火急火燎道:「光顾着说马,都已过饭点,难怪肚子咕咕作响。」 周宗亦道:「天将变,听着雨声喝酒吃rou乃一大快事。」 隗嚣顺势收场,遂下令:「让将士们休整造饭,马匹多喂草料。」 王尊将命令传至营中,只见骑兵急忙下马躲避即将到来到暴风雨。 且说诸将进入中军帐后坐于两排,隗嚣坐于帅座言道:「汗血宝马乃武帝时自西域取得,已过尽两百年,是否依然称得上天马?不知可征战天下否?」 来歙已听出隗嚣话外之音,大汉在武帝国力鼎盛时期对匈奴之策由和亲转为征讨,驱匈奴、扩疆界,汗血宝马便是那时从西域大宛国夺得。 隗嚣此意,一是大汉已亡,来歙背后的汉中王是否真主;二是汉中王即使有王者之气,可否有实力复兴汉室。 帐中诸将虽对隗嚣之言理解有异,却不约而同看向来歙,想听其作何回答。 仆人端上酒rou摆于案几并满上酒。 来歙端起酒杯敬隗嚣与诸将,一饮而尽,遂不急不慢言道:「天马还需天子驾驭。」 隗嚣暗惊:来歙此人不简单,短短一句话却是话里有话。莫非汉中王背后还有高人,或者说就是真命天子。 诸将一头雾水,只觉两人好似在打灯谜。 一直未言语的方望却是最明白的人,起身对隗嚣示意,随即又朝来歙拱手,并言道:「以先生言语,恕我冒昧揣测来意,先生即不愿明说你家主公是何须人,又欲使我凉州军助你家主公,敢问是否此意?」 来歙心存疑问:方望此人可谓是云里雾里让人难以捉摸,隐隐感觉此人并非一心辅佐隗嚣,其究竟是何人也。 「咱的军师问先生话,何以不理会?」隗嚣说此话时余光却扫视着方望。 方望并未有何异样,也未对来歙的态度表示出不满。 来歙已觉自己失态,遂急忙言道:「方军师字字如箭发出,故而在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帐中将领皆窃窃私语,而诸小将也是暗地发笑。 杨广虽然性直刚烈,却也是粗中有细,勇者有智,不但未笑,反而觉得不详:自来歙入天水郡以来,隗嚣对付其已稍显力不从心,方望又变得言行反常,凉州军马不足之处也被其看穿,如此下去将要生出乱子。 隗崔也觉来者似乎不善,数日来所言皆是不温不火却又铿锵有力。迎神容易送神难,却不知是瘟神还是喜神。观来歙神态其终于将要亮出本意,故而隗崔并不言辞,而是静观其意。 帐中很快便安静了下来,诸将亦将目光投向远客,只见来歙神态严肃,不慌不忙言道:「我王并非求助上将军借兵马,而是遣我来贵军一看,并携铁骑五千助上将军取陈仓,不知意下如何。」 隗嚣问道:「铁骑何在?」言语甚是平静,正所谓意出乎意料之事多了反而就成为习惯,而成为习惯后平常之事反而成为奇事,来歙来此这几日所言所行每每超出常人所料,故而此时此刻其言行越是奇怪反而越使人觉得正常。 但见来歙缓缓言道:「武都郡。」 隗嚣心中一惊,武都郡虽非大郡,却是北连三辅,距王莽京都长安近在咫尺;南接蜀地,且是益州西北之界,公孙述早有取此郡之意,只因汉中郡未曾归服,且有王莽重兵把守,故而暂缓图之;又西通我方根基凉州,谁得此郡将危及我方根基;东边则是汉中郡,尚未知何人占领,来歙竟敢将区区五千铁骑屯兵于四方势力之中。 就在这时,隗嚣转念一想,忽觉哪里不对,遂试探性问道:「先生曾言汉中王居南阳郡冠军城,又为何称汉中王?再有,南阳与凉州之间三条大道,一者北路是三辅之地,乃王莽腹地故而有重兵把守;二者南路益州之地被公孙述割据;而中路乃益州北境汉中郡亦有不知名之人占领,此三地即便先生孤身到来也需乔装隐藏身份方可通过,如此来说五千铁骑何以通过?况且自公孙述据益州自守后王莽派出重兵驻守武都郡拱卫三辅南境,取得此地谈何容易?驻兵于四争之地就更难也。」 来歙尚未言语,但见方望笑道:「王莽军皆调往荆豫征讨更始军,料想先生乃乘人之危。」说罢,意味深长的看向来歙。 来歙心领神会言道:「方军师所言甚是,兵不厌诈乃自古用兵之道。」 「甚是甚是。」隗嚣哈哈干笑,令人毛骨悚然,遂接着言道:「汉中王助我夺取陈仓后有何交换条件?」 杨广接过话道:「陈仓乃一小城,怎能与凉州北地四郡相比。」 隗崔亦言:「凉州未定,根基未稳,何以远图,愿先生不吝赐教。」其还有话未明说,那就是陈仓若失,王莽必然抽调征讨更始的兵马回援,王莽不容任何起事者,更何况三辅之地、京师之侧、扼守长安西门户的陈仓重镇。 来歙等待众人皆问完毕后,稍加思索,遂缓缓道:「河西四郡夹于异族之间,其北有匈奴,南有羌人,故而上将军若取河西四郡则必然要分重兵驻守之;北地寒冷之地民少地稀、粮草匮乏,故而需南地四郡粮草千里运往以维持所需;边陲之地,私斗甚于王法,故而官吏难以委任,倘若法轻且缓则难治,而刑重且急则易乱。以我观之凉州并非未定,将军占凉州南地则利大,而占北地则害大,故而凉州乃大定也。」 说罢看向隗嚣,又扫视帐中诸将,见皆安静不语,来歙遂接着言道:「将军若图大计,则凉州之地小矣,应当取陈仓、俯视三辅之地则为长远之策。如此则粮草、金钱将源源不断,有粮草还愁无精兵?有金钱还怕无勇将?有钱有粮,则凉州北地六郡亦闻风来归,岂需兵马攻取乎?兵强马壮、将众谋多,岂虑异族来犯乎?倘若王邑大军尽灭荆豫更始军,然后东进与王匡南北夹击青徐赤眉,则余下皆未成气候,王莽再无忧虑者。莽军再乘大胜之威而携带百万铁甲取凉州,上将军可独敌否?」
稍缓片刻,但见来歙突然话锋一转:「反之,若更始军取胜,再趁势取雒阳、夺长安,雄视凉州,敢问将军以何抗之?倘若将军此刻取武都,一则牵制莽军而援助更始,二则占据富庶之地,且多一屏障,即使天下纷乱,将军亦可割据一方,且此战亦可名扬天下,民心依附。即便退万步来说,将来更始坐天下,将军亦不失封王,凉州将士亦得富贵。即便他人夺取天下,将军与各位将军共同讨莽义举也可保身无忧。至于王莽已失天下心,即便天下再次纷乱,其势断然不会重起。」 若不解话中话,那么就称不上是使臣,只能算做中规中矩的说客。来歙可称作使臣否? 从其来凉州之时至今日言行来看,不言而喻乃使臣中的使臣。举止端庄、言语诚恳,却又不知不觉中步步引人入其布局;外柔内刚,骨子里有着让人难以琢磨的强大实力,却又不外露于表面;清醇美酒却又厚烈无穷;再有,若武都郡真如其所言已被其军所占,并以五千铁骑据守谋攻;且汉中王围而不攻冠军城,而是以智谋取城池,勇略招降,此步棋若非来歙说起,还真未注意此小城,荆州之战也许真乃冠军小城左右成败,其虽未明说,但尽在不言中,汉中不知名者必然是来歙背后之人占据,倘若如此,则此人布局攻势之外又以汉中郡作为后方根据,援各地,如此宏大精心布局必然非一般起事者可为之。 隗嚣起身踱步沉思稍时,又看向来歙,遂会心一笑:「汉中王知人善用也。」说罢看向左右言道:「诸位回府歇息,明日卯时升帐议兵。」 却说已是深夜,汉中郡官道上出现一队人马,但见李熊、公孙恢随延岑骑马并行,百员仪仗甚是威严,千名护卫很是威武,只觉宛若雷霆万钧之势,却又祥和寂静。 「已行数百里,眼看将进入武都郡,将军究竟带我等去往何地?」公孙恢忍不住问道,心里却思量其兄长公孙述数万兵马至武都界亦未敢轻取,延岑千骑不是羊入虎口。 延岑未理会,因而公孙恢欲再言,但见李熊摆手制止并言道:「有幸骑乘汗血宝马。」 延岑依然昂首骑马未吭声,气场不凡的马队又恢复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