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希求
她想起那年雪夜。 他以胸膛迎接冰冷利刃，血滴入雪，眼中最后的光影，没有她。 等我回来。 这是雪夜分别之际，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他回来了，可他却不再是他。他们曾立下生死与共的誓言，即使有一天不得不刀剑相对，他们也要微笑话别，相伴同行，而不是那样凄凉…… 她怎能不恨。那个伤害她的骄傲男人至今，依然骄傲着。她曾有毁灭他的冲动，但如今，她只想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忏悔，流泪，她想彻底推翻他的骄傲，让他卑微到尘埃。她的恨为此而生，只有了结了这份恨，她才能放下。这份曾被她忽视和压抑的恨，在他命令她让开之时，爆发了。她红着眼，高喊嘶吼，将愤怒释放。 他感受到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四周一片死寂，唯有九天玄铁落地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梵尘的目光波澜四起，丢掉长剑的手在半空中微颤。 她恨他。她真的恨他。之前所说的“放下”只是伪装，却原来，她从心里恨着他。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原谅意味着放下，爱恨悲欢化为烟云，只有恨着他，才能想着他，永远不放下。可是，他又为何如此难受，痛得仿佛万箭穿心，她充满怨恨的双眼让他无法从容相对。 这个顽固的男人，嘴上说着希望她恨他，当真看到她的怨怒时，还是会动摇。她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可是为什么，快意只持续了一瞬，她的心又开始痛？不够，不够，她一定还需要更多。 她垂眸凝神，努力让心绪复归平静。待眼中的血红散去，她望向梵尘，微扬嘴角，笑容幽冷。 “我才是背负赤红之翼的人。嘲风的命，只属于我。”清什缓声说着，上前捡起九天玄铁捧在双手，递给梵尘。 “你已自作主张一次，这回，听我的。收好神器，立即放人。”她目光凌厉，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梵尘抬手接过长剑，垂下眼帘。她的目光让他难受。 “安东。”他沉声呼唤：“一切依照清什所愿。” 说罢，他转身前行，缓步走到一旁，留给众人尽显落寞的背影。 安东没有言语，上前解除法阵。云莫不知所措地杵在角落里，方才，清什突然爆发的悲愤让他心疼不已。 法阵消弭，嘲风安然无恙地走到清什身前，凝望她的目光愈发柔软。这段日子的囚禁和伤痛让她分外憔悴，纱衣也被片片血迹沾染，实在狼狈。可即便如此，她在他眼中依然绽放光辉，像暗夜里迷蒙的星辰。不过想到他们的约定，要渡过三个月远离她的时光，嘲风不由地感到一丝落寞。 “退守云城，三月之内不起战事，不伤幽族，不扩充影侠军。”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约定的内容。 “如果我想要见你，不算破坏条约，对么？”嘲风语气轻松地问道，却让在场几人颇感意外，连背对他们的梵尘都忍不住微微转头。这不应是龙子嘲风说出的话。 清什一时语塞，无奈地望着他。 “我就当你同意了。”未等她正式回应，他便抢先说道，露出一丝浅笑：“别忘了另外的条件，善待墨氏影侠。” “会的。”清什低声说，眼中柔光流淌。 “梵尘——”嘲风抬眼望向梵尘的背影，说道：“我们也做一个约定吧！” 梵尘回眸，目光阴郁而凌厉。 “其实龙域和煊朝的战争，说到底，是我和你的战争。这次凌川之役，你失去很多后裔，而我，也折损了主力影侠军。我非冷血无情，你也怜惜同族，不如我们借休战之机，各自磨炼，三月后于凌云两城交界地，公平一战，以你我二人的胜负，定天下。” 嘲风缓声说道，神情威严。 “以你我二人的胜负，定天下？”梵尘沉吟着，转身前行几步。 “不再有更多死亡和鲜血，只有你我二人。胜者王，败者退，离开领地，远走异乡，永远不再踏足王者国土。”嘲风的声音坚定有力。 “怎么，没有信心？”见梵尘无言，嘲风继续道：“你曾杀我一次，我掀起战争，不仅是要这天下，还需了结你我的恩怨。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龙域和影侠的命运，你呢？” “不可！”清什高声说道，拦在嘲风面前：“你的对手是我，即使要以胜负定天下，也是你我一战！” 嘲风没有回应，看了清什一眼，又笑吟吟地望向梵尘。 “梵尘！” “好。” 在清什转身呼唤时，梵尘斩钉截铁地同意了嘲风提出的约定，神色是一贯的骄傲。这是他的强大之处，亦是他的致命弱点。嘲风将此看在眼里，之所以提议两人决战，是因为他有十足把握战胜梵尘，且骄傲的梵尘不会拒绝，在清什面前。 方才，清什的血色红眸与突然爆发的怨念让嘲风察觉出几分异样。她和梵尘之间，有着很深的羁绊，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曾经的玄音纠缠于其中，而今他已悉数忘记，但敏锐如他，流动的气息，闪烁的目光，暗藏痕迹。嘲风知晓梵尘是个骄傲的人，但这份骄傲并非随时可利用。与其说“骄傲”是梵尘的特征，不如说是他的心结，只在一人面前无法放弃的心结。 “不愧是幽族最强的始祖。”嘲风得到满意的答案，语气诚挚地赞赏道。 “那么，我们就好好珍惜这三月光阴，等待再会之日。”嘲风说完，以眼神向梵尘示意。 “云莫，带他出去。”梵尘沉声下令。 “我同上官一起。”安东说道，向一脸担忧的云莫点点头，两人走到龙子身侧，构建法阵与上城地面联结，三人随能量上升。 嘲风注视着清什，柔和的目光中藏着几许眷恋。很快，他们消隐在幽暗中，寂静空间里只剩下梵尘和清什。 “为何要答应他的宣战？”沉默良久，清什背对着他低语：“此番我见过天尊，已知九天玄铁甚至熔炼更多神器都无法对抗龙子，反而可能会被他利用融合。” “所以……你为他挡剑，其实是想要隐瞒这件事？”梵尘的语气有些迟疑，但悄然流露出一丝欣喜。 “并非如此。”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冷冷地望着他：“嘲风的命，只属于我，也只有我，有能力杀他。” 她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向梵尘，停在他面前。四目相对，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凄凉的眼底闪动着一片火光。她不知此刻自己眼中绽放着怎样的色彩，她看到，他的容颜不再沉静，她看到他潜藏的痛苦，她感到一丝满足的快意，转瞬却又化为哀伤。 “清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说出来，梵尘，将你用骄傲隐匿的一切，说出来，哭泣也好，忏悔也罢，说出来，让我原谅你，让我，放下…… 然而，梵尘并未如清什所愿，将慌乱与痛苦持续，很快，他恢复沉静，伸手揽腰，将她拽入怀中。 “这样就对了……”他凑近她苍白的脸庞，浅笑低吟。 他的从容将她推向深渊。为什么，为什么经历一切之后他依然可以做到如此？无论她伪装成原谅放下，还是如今将怨怒释放，他皆只有一闪而过的动摇？ “恨我吧，尽情恨我……”他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垂眸呢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 “梵尘。”她幽声呼唤，他抬起眼帘。 “我想要……原谅你。”她低语，双眸渐被泪水充盈。 “原谅……”他沉吟，目光慌乱而哀伤。 “让我原谅，让我放下——”她哽咽难言，一泄而出的情感已将她淹没。 “呵……”梵尘苦涩地笑了一下，缓缓松手，后退，转身。 “梵尘！”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他怕极了。他害怕自己放下仅存的骄傲，将一切深情脱口而出，害怕那之后她彻底释怀，将他原谅，将他放下，将他忘记。他怕极了，连死亡都不曾让他这般恐惧。 他逃了。他将自己罩在法阵的光影中，独自离开。回到地面上时，遇到已将龙子送出城的安东和云莫。 两人看到黯然神伤的梵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安东，你去照顾一下清什。”他尽力以平稳的声音说道。 “jiejie她——” “云莫，你就别去添乱了，随我去城中处理事务。” 梵尘说罢，转身前行。云莫小声嘱咐了安东几句，跟随着梵尘，没入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