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劲敌

    幽明山的族人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们那灰眸白肤，容颜绝美的祖先了。自从她离群索居之后，唯有上官云莫和夜铃兰偶尔能去探看，其余众人皆需遵循指令，只有等到自己担任采集鲜血任务时，才能下山。再后来，夜铃兰也走了。没有女人的幽明山，又变得沉寂无聊。上官云莫每日照管着族人，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当族人们感到烦闷无比之际，突然有一天，上官云莫迫切地召集众人下山。云莫声言这次是去救他身为影侠的父亲和meimei。云莫说，幽族和影侠毕竟势不两立，虽然他可以保证不让影侠伤害大家，但如果有人不想去，可以退出。不过，大家都没有退出。他们是清什的血脉，他们知晓清什的愿望。如果这次救援能够让影侠和幽族和平共处，清什也将深感慰藉。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众人跟随云莫离开幽明山，从侧门冲进玉南山庄。战场比想象中惨烈。此前云莫只是收到meimei的求救传书，并未料到他们的敌人竟是散发着幽血气息的同族。百般苦战，最终他们能救下的也只是重伤的上官煜和阿玲，还有两位年岁稍长的影侠。

    御林军并未追击，他们放火烧了玉南山庄和满院尸体之后，迅速离开。云莫等人将影侠带回幽明山，一边为他们治伤，一边盘问实情。上官煜未想自己在生死关头，会被已成为幽族的儿子所救。他心中百感交集，想起惨死的玉南影侠，更是痛苦不已。他没有隐瞒，将发生的事详细讲述。

    良沐。安东。梵尘。御林军中的新生幽族。上官煜坚定认为这是他们联合设计，企图消灭玉南影侠的阴谋，但云莫知道其中仍有蹊跷。当天夜里，他潜入天都想要找到安东，但遍寻无果。回到幽明山之后，他站在峰顶四处眺望，突然发现天都城门外站着许多黑衣人。他们抬起双臂，做出相同的动作，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放下胳膊，迅速进入城内。云莫觉得奇怪，下山查看，遂发现整个天都竟被幽族的血咒结界笼罩，震惊不已。

    云莫想到许多糟糕的可能。他相信梵尘能做出任何残忍的事。他在山中沉思一夜，决定只身试难。就算不能挽救或阻止，至少也要获悉真相，告知清什，让她不再被迷惑。然而第二天，就在他准备独自前往天都时，城门外的景象令他不得不止步。

    近百御林军将一群陌生人围住，双方陷入激战。这些御林军皆为新生幽族，与他们交手的也非凡俗之人。从战场状况来看，云莫相信，那些容貌俊秀身姿轻盈、随手施用法术的陌生人，正是传闻中的妖族。这才是梵尘发展后裔，用血咒结界笼罩天都的真正目的么？云莫有些混乱，他明白此刻最好的选择是静观其变。既然妖族已至天都，那么jiejie和广林王呢？他们为何没能回来，是遇到麻烦还是正在途中？云莫不敢断言，只能等待。

    他每天都在峰顶观望。注视山下的战况，远眺漠城的方向。好在等待并不长久，两天之后，他看到一个身形奇特的人影出现在天都附近的半空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那就是她。他向她挥手，望着她飞速靠近，挥舞着羽翼落在他面前。

    “姐……jiejie……”云莫沉声呼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吓到你了么？”她温柔地问着，逐渐弱化元神能量，利爪，尖角，羽翼也随之缓缓消失。

    “jiejie，你是因此才离开我们，独居在浮生阁……”云莫呢喃低语，目光中漾起丝丝疼惜。

    “山中……有影侠？”清什凝神之际，已经感应到凡人和桦木剑的气息。

    “jiejie，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让我——”

    “没时间了。”

    清什打断他的话，直接凑上前，将嘴唇覆于他脖颈，鲜血入口，记忆展现。云莫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神色却显出几分愉悦。

    “我还需要上官煜的记忆。”清什抬起头，以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随即如风般幻行入山林。

    云莫愣了一下，紧跟其后，当他抵达时，清什已用酒盏分别盛取了上官煜和阿玲的血，尽数饮下。她看到云莫和族人冲入玉南山庄、血光飞溅的战场、梵尘的后裔，还有安东和上官煜的交谈。突然到来的年轻人指认煊朝君主是幽族，阿玲悄然前往浮生阁，无意间被安东获知消息。而后，安东主动进入玉南山庄，交代他和梵尘的身份，此举一定是迫于无奈，并且是两人协商研究之后的决定。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稳住影侠，并非想要毁灭玉南山庄。至于为何会演变成此番结果，清什亦不得而知，她必须要在见到安东和梵尘之后才能确定。

    她凝神静思，将获知的记忆重新梳理。蓦然间，她想起自己在燕羽关外曽见过那个名为良沐的年轻人，还汲取过他的血。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结界边缘，无畏无惧，令她怀疑。现在想来，良沐应是妖族中的异类，可以隐藏妖气，穿越任何结界，血中记忆也被雪狐的法术封印，因此，舒潇才会派他潜入天都，实施初步计划。

    清什垂下眼帘，仔细回忆天都城门外的人影。没有舒潇，没有百花之妖，也没有……良沐。

    “云莫，留几人在山上照看影侠，你和其他人去城外战场，帮助御林军对付沧林妖族。”清什吩咐道。

    “jiejie？”云莫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先同力抗击外敌。”清什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说罢，将目光转向一脸愤慨的上官煜：“玉南影侠的事，之后会给你一个交代。”

    “jiejie，你要进天都么？”

    “已经有妖族抢在我之前了。”清什灰眸幽冷，沉声道：“城外战场有什么情况，你及时入城告知我。”

    “明白。”云莫点头回应，目送清什幻行离开。

    梵尘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最充足的准备。确如赤红之翼所言，即使他身处困境，也会尽力两全其美。发展新生幽族、和后裔一起铸造血咒结界将妖族抵挡在外；与此同时，他在城内施行战时禁令，所有居民不得出门，并派士兵送去足够生活半月的粮物及一纸咒符。那咒符是他派卫黎从民间道士之处索要的驱妖符文，虽不知是否管用，但是当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黄纸红字的咒符，而当大街小巷无行人过客，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时，这样的天都之景也足以令人望而却步。不止是凡人，妖族亦如是。

    那夜，良沐从安东手中拿回文稿，完成未竟的计划之后，迅速离开天都，前往临城接应舒潇和沧林妖族。他相信，当他们抵达时，天都已经陷入水深火热的混乱。然而，事与愿违，他们不仅被血咒结界拦在天都城外，还被埋伏好的御林军四面围攻。

    舒潇不得不佩服幽祖梵尘。他本以为自己的计划足够完美，却未料梵尘正用万全之策迎接他。舒潇命红雨和落樱率妖族在城外坚持作战，自己和花影、良沐悄然撤离。良沐的血可以联结两人，与他同时突破任何结界，于是，他们从另一侧潜入天都。

    空旷的街巷令舒潇感慨轻叹。那黄纸红字的咒符虽然拦不住任何妖族，但挂在那里，就是一种宣言。无论如何，梵尘都不会离开皇宫，让民众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他的君王之位，他以极度自耗的方式努力着。所以，现在的梵尘，一定很虚弱，虚弱地呆在他的宫殿里，等待城外的捷报，等待救援之人从北方赶回。

    舒潇看到梵尘的强大，却也发现强大之下隐藏的弱点。舒潇并不想要天下，因此，他不必遵循章法。相比严阵以待的梵尘，他则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之人。

    梵尘将所有后裔都派到城门外与妖族作战，只留卫黎在宫中守护。他并不担心那个可以随意出入任何结界的良沐，虽然自己元气损耗，但两三个妖族还是可以应付。即使良沐再带几个同伴潜入皇宫，他与卫黎也能够让对方有来无回。

    只可惜，良沐带来的同伴，并非普通妖族。曾经的妖王舒潇、善用幻境的百花之妖、再加上千年狼妖良沐，三人很快主导了战场。

    梵尘已无力再设立任何保护性的结界阵法，只能与卫黎在花妖的幻境中苦苦坚持。一轮接一轮激烈的交锋之后，几人均是伤痕累累，但他们似乎又沉浸其中，这样爽快的战斗，仿佛又将他们带回许久以前的热血时代，舒潇想起妖族的岁月，梵尘忆起幽族的悲歌。

    “见面就只顾着打，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我们先停一下，如何？”舒潇擦着脸颊的血痕，浅笑提议。

    “休想耍花招！”卫黎喊道，提剑欲冲上前，被梵尘用力拽住。

    梵尘颔首以示赞同。他唇无血色，但神色依然沉静，姿态挺拔，散发着王者气息。他已疲惫不堪，两天激战让他原本就损伤的元气更加虚弱，他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既能保持风度，也可稍作休息。

    “梵尘，你可还记得我？”舒潇问道。

    “我不曾刻意记住你。但当你出现时，我很快就想起——十四年前，青州山下，我尝过你血。味道苦涩，记忆混乱，彼时，我看到你那迷茫呆滞的目光，还以为你是个疯子。”梵尘幽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