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深渊
通过第一重门的试炼，三人积累了些许经验。虽看不见幻境全貌，但已知晓基本套路。于是，他们没有再盲目地破坏构点，而是耐心地在新一层的幻境里来回走了两遍，找出所有构点，仔细分析推敲，总结出几个破阵的方案。 身在摄魂宫观望的舒潇，看到此景颇为感慨。照此速度，他出发的时辰又要提前了。 又过了一会儿，雪狐从冰狱回来，情绪有些低落，面色阴沉地坐在他旁边，盯着镜中景象，不言不语。 “在想什么？”舒潇斜睨着他，浅笑低吟。 “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雪狐沉声道。 “他们……”舒潇的目光缓缓落回巫镜，轻叹一声：“他们，都是你的。” “我的？”雪狐微蹙眉头。 “幻夜，本王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将龙子和那个女人牵制在漠城，你若能将其二人杀之，本王更是无比欣慰。剩下的这些，都是你的棋子，想杀想留，依循你愿。” 舒潇说罢，起身，掌心压在他肩上。 “有你在此，本王才能全心在天都起势，将幽祖梵尘推下王座，让天下幽族为我妖族所奴役，或是，彻底消失。” “幻夜明白。”雪狐望着他说道，旋即又缓缓垂下眼帘。 “本王知道，你以性命为解药，将狐妖一族的诅咒之毒给了她——本王相信，你不会让她离开漠城。”舒潇语气坚定，俯身握住他的手。 雪狐站起来，手背贴着舒潇的掌心，缓缓舒展。 深红的印记，如凝固的鲜血。诅咒之毒削弱清什的能量，提升幻夜的力量，但同时也给他造成反噬之痛；狐妖一族的悲怨折磨着清什的意识，却也不曾放过幻夜。只有完成复仇，才能从解脱，他以生命向清什宣战，胜者生，败者亡。 如此，舒潇就安心了。雪狐在漠城与他们纠缠的日子，足够他在天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至于这边的结果，怎样都不重要了。 “准备全力迎敌吧。他们皆非等闲之辈，你看，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突破了第二重门。”舒潇一边说，一边望向巫镜中的三人。 “这也不难嘛！”铃兰因通关顺利而心情大好，以幻行的速度穿越木门，原地转了一圈。 清什和玄音跟着走过去，正准备继续探查构点，天色突然转暗，继而漆黑一片。 铃兰惊呼着退进玄音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清什以指尖燃起青色光芒，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尽延伸的黑暗。 “当你凝视黑暗时，黑暗也在凝视你。”清什幽声低吟，垂眸感应着幻境内的妖气：“排序，分裂，融合。第三重幻境内，所有构点融合一体，创造出无尽的黑暗，所以，破除的办法——” 清什突然止住声，她并非不想说出答案，而是这个办法于她而言，是极大的考验。 “如你所想，只要我们三人将力量释放融合，就可以驱除黑暗，突破这层幻境了！”铃兰声音轻快，再次为找到破阵之法而欣慰。 “别担心，方才不是已经汲血补气了吗，我现在精力充足。”见清什没有反应，铃兰提醒道。不久前，当他们消弭第二重幻境之后，遇到真实世界中偶然路过的平民，清什和铃兰遂汲取了一些鲜血，补充体力。 “开始吧。”玄音赞同清什的分析，也认为可以进行尝试了。 清什点点头，暗自祈祷她能挺过狐妖的诅咒。 三人将掌心聚在一起，开始释放能量。清什熄灭指尖的光芒，她不能让玄音和铃兰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 “兰儿，不要太急，唯有平衡才能融合；清什，无需太克制，随我逐步提升元神之力即可。” 黑暗中，玄音的语气分外温和。 “兰儿明白。”铃兰娇柔地回应道。 清什沉默不语，她已经痛得不想再说话。很快，铃兰和玄音同步了能量，清什却仍差几分。 “清什？”玄音低声呼唤。 为了协调平衡，玄音选择了一个相对中等的能量水平，对于铃兰而言并不艰难，清什则更能得心应手，可她却始终压抑着自己的元神之力，玄音难免心生困惑。 “稍……等……”清什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足够平稳。 “清什，你……”尽管如此，玄音依然感受到她的异样，立即握住她的手。 龙子炙热的掌心未能平复她的痛苦，反而给她造成剧烈的灼烧之感，她低吟一声，跪倒在地。 “清什！”玄音呼唤着，单膝及地，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发生什么事了？”铃兰随即停止释放能量，急切问道。 “玄音……”清什几乎是带着哭腔唤出他的名字。 玄音从未听过清什这般脆弱无助的语声，在黑暗中抚摸她冰冷的脸颊，竟触到一片潮湿。 “超乎想象呐……雪狐的诅咒……”清什一边流泪，一边苦笑。 玄音的心沉了下来。 方才，他已感受周围弥散的深重怨气，充满着愤怒悲痛。他原以为是幻境中的妖气，却未料竟是附着在清什身上的雪狐诅咒。 “所以之前在漠城，你没能救炎轩,是因你中了狐妖的诅咒之毒……”玄音语气中满是疼惜，他知晓狐妖的诅咒，究竟有怎样强大的力量。 彼时，玄音被俘之际，曾听到两只年轻狐妖的对话。他们对狐妖一族的绝技究竟是什么而争论不休，而后，路过的一位年长狐妖终结了两人的争论。他说，整个妖族中，最可怕的就是狐妖以生命释放的诅咒。一旦施加于某人，会不断侵蚀折磨他的身体和意志，寻到他脆弱的深渊，将他拽入其中，直至一方或双方消亡才能彻底解脱。 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受，最难抵御的，是精神的折磨。清什在汲取龙血时所承受的身体之痛，比起狐妖诅咒，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顽强坚持，不曾退缩。而今，她想要迎着诅咒之毒释放元神能量，却未能成功。她此刻正在经受着什么，玄音不敢想象，他和幽儿种下的因，却要清什来承担残酷的果，他的心，生生地疼起来。 “世间所有的悲伤……仿佛都涌进了我的意识……”清什有气无力地低声自语：“狐妖一族的怨怒嘶鸣，在我耳边回荡不止……鲜血成河，尸骨遍野，无论睁开还是闭上双眼，我都能看到……人世间的战争灾难，生命如蝼蚁般被践踏……可是，不止如此……我原以为只有这些让人头疼的景象声音……” 清什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是这般懦弱，不敢面对幽族的纷争，就那样逃开了……曾经相互扶持的族人自相残杀，走向灭亡……清颜死了，大家都死了,可我，却在外面逍遥……” “清什，这不是你的错。”玄音扶住她，沉声说道。 “这就是我的错！”她呼喊着，一把推开玄音。 “最该死的人是我！我本应和jiejie并肩作战，或是不求回报选择自己爱慕的人！可是，我逃了！我毫无责任地放弃族人，如今却妄想平复他们的仇怨，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陷入沉默，随后以指尖燃起青色光芒。苍白的脸庞被照亮，灰眸中渗着一丝血红。 “玄音，铃兰，你们不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么？”她苦笑道，眼中尽是悲凉。 “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我爱慕的人，呵，罢了，那个人心里只有他的天下和郁芊芊。百年执着于他，却只是痴心妄想，结局只是幻灭……” 清什自顾自地说着，她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减弱，心却已沉入深渊。 “自从知道所有的故事，希望遂冷。我之所以诞生，是因为龙子和幽儿荡气回肠的爱恋情殇，我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神意的安排。我是谁，我究竟算什么？” 清什说着，缓步走到玄音身前。 “龙子嘲风，看着我。”她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凌厉。 “每一次，当你温柔地看着我，心里想的，都是她吧。东海神山日夜修行，将大千镜中的我当成昔日恋人，曾经如此，而今亦然，我是幽儿的影，是她的替身，是你和天尊维护天下的棋子……” 她的目光渐渐柔软，双眸缓缓被泪水充盈。 “我好羡慕幽儿，羡慕郁芊芊，还有清颜……甚至铃兰，也曾真切地拥有过你全部的爱……” 她哽咽着，松开手。 “雪狐！”她冲着无尽的黑暗大喊：“你赢了！你让我知道我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让我知晓自己懦弱无能，不配活着！好啊，那就出来，最好你能杀了我，不然，我会让整个妖族给你陪葬！” 她单薄的身体在黑暗中颤抖，她想要解脱，她想要杀了雪狐，或者，自我毁灭。 暖风袭来，炙热的手臂将她环绕。突然间觉得浑身无力，绵软地靠在身后的怀抱中。 他贴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清什。不要独自走入深渊，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伴你。这是我对你的誓言。”他将她搂紧，声音有些潮湿：“清什，可否还记得我们在漠城的初遇？那时的情景，如今已成为我千百年来最深刻的记忆。你永远都是我在雨夜中遇见的青衣幽女，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不会为你附着任何昔日的影。我眼中的温柔，只是为了你，清什。” 说出这番话，他似乎消耗不少力气。怀中的女子沉默无言，缓缓熄灭指尖的光芒。 凉凉的泪水掉落在他手上，他旋即又将她紧拥。 “玄音，不要放手。就这样指引我，陪伴我，穿越无尽的黑暗……”她幽声低吟，再次释放元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