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心语
暂别玄音,清什蓦然想起族人们还在山上忍饥挨饿,遂带着萧瑾奕去村里寻食,完事之后即迅速折返。清什一路无言,萧瑾奕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加快脚步,转了个圈拦在她身前。 “师父,离天明还早,趁着夜色,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清什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摇摇头。 “你啊,什么都知道。” “师父,瑾奕什么都不知道,只相信师父既选择与我们在一起,定会竭力守护大家。所以也请师父放心,我们会遵从师父,不生事,不惹乱。师父无需时刻看管照顾,想独自去做什么事,尽管去就好。” 萧瑾奕说着,露出暖暖笑容。 清什的笑容也越来越柔和。从前,她总觉延续血脉后裔十分麻烦,要照顾那么多不听话的新生幽族,不仅辛苦,更是毫无自由可言。但现在看来,她又何尝不是被他们照顾呢?看到他们,心中就升起莫名的亲切和温暖,这或许就是类似凡间的亲情吧。 清什冲萧瑾奕点点头,转身前行,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清什的心事因梵尘而起。她打算见到炎轩之前,确认椒图是否已被完全销毁。她相信影侠的搜寻能力,如果龙骨之刃尚存于世,即使被埋在皇宫地下的赤子之血中,他们早晚都能找到线索。 长夜过半,万籁俱寂,清什潜入皇城,直奔长明宫。她想,梵尘此刻已察觉到她的气息,打发走宫人侍女,或正襟危坐或斜卧半躺着等候她,却不料清什推门而入之际,先是与两个立于幔帐外的宫女大眼瞪小眼,随即耳边传来女子的娇喘低吟。 宫女们正要惊叫,清什来不及施用魅心术,只得将两人打晕。 于是,清什成了伺候圣上与夕妃的宫女。她无声静立,聆听夕禾抑扬顿挫时缓时急的吟哦,几度欲伸手撩那晃动的金色幔帐,却又忍住窥视的渴望。 她可不能中了梵尘的圈套,他明知她在外面,上演如此香艳之事,无非是想让她生气吃醋,显示自己魅力的同时验证她的痴心执念。 清什咬着嘴唇,愤愤地斜睨着幔帐,再次伸手,指尖已触到幔帐,片刻又蜷起收回。 哼,你好好享受鱼水之欢吧,我自己去密室! 清什想着,迈步走向摆放棋盘的桌子。 夕禾的婉转低吟突然变得响亮而急促,清什又僵住了,无奈地听完她最后一声吟哦,才继续前行。 “来人。” 幔帐里传来梵尘的声音。清什回眸,微蹙秀眉。 “来人。” 梵尘再次发出命令。清什静立原地,眼中满是困惑。片刻沉寂后,幔帐猛地被掀起,梵尘一丝不挂地从床上跳下。清什愣了一下,即刻转头不再看他。 梵尘如风般飘过去,将她的身子扳正至眼前。 “你何时到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低沉。 “你没能察觉……”清什呢喃着,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会……” 梵尘凝望着她,眼中渐渐升起笑意。他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柔声低语:“方才,你观礼了?” 清什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像大夫看病一样上下打量他。 “最近,可有什么怪异之感?”她柔和的语气不无忧虑。 “你在担心我……”他轻吟,眼中暖意流淌,掌心托出她的脸颊:“无论凡人还是幽族,巫山云雨时忘却一切,皆为平常。不然,你亲身感受一下如何?” “你每日都汲取夕禾之血?”她无视他的调情,神色凝重地追问。 梵尘敛起笑容,目光幽深。她问他是否有怪异之感,但此刻,她的表现才让他觉得怪异。的确,他没能感应到她,但归因于他和夕禾鱼水之欢时过于投入而忘乎所以,亦在情理之中,她为何仍忧心忡忡?他本以为她是吃醋妒忌,可他能感受到,她心中只有担忧和紧张。 “你是不是——” “我总觉这个夕禾来历不明,你最好还是谨慎一些。”清什打断他的话,再次转身,不让他注视自己的眼睛。 “我吃醋了。以后不要再碰夕禾的血。”她咬了下嘴唇,低声说道。 梵尘眼角眉梢笑意荡漾,幽语沉吟:“不食美味,我有什么好处?” 清什飘然转身,僵硬地抱了他一下。 “这样,可以么?”她轻吟,眼中无喜无忧。 他感受着她心底的柔情,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颔首垂眸。 “我想去看看椒图。”沉默片刻,清什说起此行的目的:“影侠搜寻龙骨之刃的能力很强,我担心他们会在寻找嘲风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椒图的线索,那样,你的身份性命皆堪忧。” 她的忧虑是真实的,守护他的执念是真实的,他时时刻刻感受着,这让他的心越来越柔软,那层坚硬的壁垒正一层层悄然剥落。 “我也有些日子未去密室查看了,走吧。” 禾酣睡正浓,梵尘移回床边,披上件大氅,酥胸半露,皮肤白皙的透亮耀眼。 清什夹起一粒棋子,点在棋盘上,暗门敞开,她以指尖燃起幽火,缓步走入密室。梵尘跟随其后,伴着微弱光影,直达密室深处。 清什走到祭坛前,回望梵尘,他浅笑垂眸,以示许可,她将手没入赤子之血,找到椒图,将其取出仔细端详。洁白晶莹的龙骨之刃与上次所见并无差别,除了尾端稍被侵蚀,其余各处完好无损。 “此祭坛,何时设立?”清什将椒图放回血罐,转身面向他。 “代玄华登基之后的第二个月。” “如此说来,十年才到这种程度……” “龙骨之刃凝聚着龙子元神,能用此种方式历经短短十年侵蚀其尾端,已属奇迹。”梵尘走近清什,沉声道:“别担心,这里毕竟是皇宫,此密室又极其隐蔽,就算影侠察觉到蛛丝马迹,也会率先质疑自己的判断。” “但愿如此。”清什垂眸低语,旋即,她抬眼环顾四周,目光不经意落在斜对祭坛的一处暗角。她如风般飘过去,端起石桌上的青瓷酒盏,秀眉微蹙。 “这是——”
“夕禾献给我的密羽教奇药。”梵尘的语气有几分得意:“我已分离出此药中的幽血。清什,除你我之外,还有幽祖的第一批血脉存于今世,但此血脉究竟源自哪位祖先,还需一些时日我才能得出结论。” “不愧为幽族最强大的始祖,永远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办法。”清什放下酒盏,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呢,找到祖先的血脉,你打算怎么做?”清什回眸望向他,尽量让自己的心绪保持平和。 “那要看他是谁的血脉。”梵尘语气舒缓,但目光已然沉冷:“清什,我掀起内战绝非单纯地想杀清颜,几位祖先皆知我与芊芊之事,内乱之际,追随我的族人远多于清颜一方,这是因为清颜与风朝皇子激怒了除我之外的更多人,造成阵营的决裂和对立。五年风雨,没有人能忘记自己在意的人是被谁所杀,复仇,存在于双方之间。这份怨恨,历久弥深,若研制这奇药的人是清颜一派的后裔,即使我不闻不问,他如知我存在,也会想方设法对付我。清什,你不曾亲历那五年,你不明白——” “我明白。”她轻吟,眼中光影摇曳。 我明白,所以不想再看同族相残,我知晓你们心中的痛未能随岁月而消散,所以,我不想让你们相遇。如果我曾亲历,仇恨与鲜血或许也会让我无法释怀,所以,我都明白…… 梵尘缓步上前,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一直以来欺骗了你,对不起。”他说完不自觉地笑了,高傲的梵尘,竟也会低头道歉。 “清什,我不知是谁救了你,因为,我亦是被人所救,在深湖边苏醒,椒图就放在身边。此后辗转多年,我无意间在西域看到千年寒冰下的你,漫天雪花飞舞,那一刻我觉得,你还活着,真好。” 清什望着他,指尖微动,旋即被他用力握进掌心。 “不知历史恩怨的你,有足够理由恨我。所以,我从未奢望能获得你的谅解,于是为了靠近你,我编造了一个温暖的谎言。清什,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你用尽最后力气握着椒图,不让影侠夺走……所以,我渴望你归属尘之血,不仅是想让你在我身边,更想确认那支撑你握紧龙骨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梵尘语气和缓如常,目光却再不能平静。 “如今你想要的,都已得到。我的誓言、我的心念,我的谅解,你也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清什忍着酸楚,浅笑依然。 “她的名字……原来……”梵尘笑着摇头。 他知道,不久以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枯寂的心渐渐丰盈,担忧、好奇、酸楚,渴望眼前的这个女子在自己身边。 然而,这不是爱,他相信这不是爱,他不能爱她,他只是需要看着她,需要她永远保持着让他感觉温暖的初心。高傲也罢,懦弱也好,他懒得去想那些理由,此刻,他只想在这幽暗的密室里,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