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子风波终定
十来个族老的目光隐晦交触,原景仲轻咳一声,正待说话。 “小辈,听好了!”原天锡抢先咋呼了一声,双目瞠视支狩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少年脸上,“别以为自己是永宁侯世子就了不起!看到老夫照样得规规矩矩,尊称一声六公!要是出言不逊,没大没小,老夫自会请出族规治你!” 原景仲面色一沉,目光刀刃一般刮过原天锡,起身向上一礼:“老太君,族长,此子虽怀原氏血脉,但那赵蝶娘出身庶门,家世卑微,怎可……” “赵蝶娘的身份,大可容后再议。原老太君,诸位族老,既然滴血验亲无误,便按侯爷的意思,立原安为侯府世子。”王夷甫打断了原景仲的话,目光掠过一干族老,沉声说道,“诸位见证过了原安的血脉,接下来,是侯爷的家事。”他是永宁侯下属、王氏族人,又是官身,无需太过迁就这些族老。 原景仲冷笑一声:“事关原氏门楣,高门家声,可不是原敦一个人说了算的。”暗中使了个眼色,其余族老便要附和。 “喂,你这是说话不算话吗?”丹顶仙鹤不耐烦地一拍翅翼,丝丝缕缕的微风拂向原景仲,锐如千针万剑。原景仲骇然闪开,身后的墙壁“噗噗”轻响,陷出无数只深深的孔眼。 众人大惊失色,原老太君侧目瞧了瞧仙鹤乌溜溜的眼珠子,暗感讶异。不过鹤儿与她多年相伴,生死与共,情分胜似姐妹,她自不会当众相驳。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夫说话,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原天锡拍拍胸脯,大声喝道。 众多族老恍然看向原天锡,又瞟瞟上首那头丹顶仙鹤,转而神游物外,一言不发。这趟水深得很哪,还是让别人出头好一些。 原景仲无奈之下,频频向屋角的少年示意。后者却仰头翻眼,故作不知。 逆孙!逆孙!原景仲心下大怒,要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何至于此?他硬着头皮,欲再分辨几句,又被支狩真抢白道:“即便我是永宁侯世子,我也姓赵,不姓原。” “狂妄无礼!你必须姓原!老太君,族长,老夫要请出族法,狠狠惩治这个忤逆小辈!”原天锡横眉竖目,指着支狩真怒声喝斥。 原景仲气得七窍生烟,这两个贼子一搭一档,句句坐实了侯府世子的身份。他将心一横,还要再说,原老太君轻轻一点凤头拐杖,顿时满座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原老太君静静地看着支狩真,美目仿佛两汪古潭,水色明澈却难以见底。隔了良久,她开口道:“老身只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在穷乡僻村居住了十一年,而今来到繁盛京都,将欲如何自处?” 众人心知,老太君是在考究少年的心志。这也是世家、道门的惯例,师长发问,子弟作答,以此明心见道。 原景仲不由精神一振,原老太君的话题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若少年回答要大展宏图,志在鸿鹄,容易沦为夸夸其谈,甚至有忘贫贪贵之嫌。试问一个乡野小儿,凭什么在龙争虎斗的建康有所作为?但若以清高自诩,谈君子固穷,那又何必从乡野来此富贵之地? 支狩真沉吟片刻,道:“入乡随俗。” 丹顶仙鹤的瞳孔里露出一丝笑意,原景仲心叫不妙,听到原老太君道:“王长史说的不错,这是原敦的家事。” 原景仲面色青白,颓然坐倒在椅上,众人陆续离去,那个少年走过支狩真跟前,兀自鼻孔朝天:“我原天赐可没兴趣当别人的儿子,哼!” “天赐是景仲族老的嫡孙,也是过继侯府的人选。他性子虽傲,人却实诚,值得世子一交。”王夷甫低声道,领着支狩真告退,前往拜见永宁侯。 厅堂上,只剩下原老太君一人,看着空空荡荡的两排座椅出神。 “鹤儿?为什么要帮他?”过了很久,原老太君问道。 “嘻嘻,因为他长的俊呀。”丹顶仙鹤睒睒眼珠。 “原来小蹄子动了凡心,该打!”原老太君轻叱一声,探手去拍丹顶仙鹤。鹤儿轻巧侧身,翅尖挠向原老太君腋下。原老太君盈盈拧腰回旋,反过去挠丹顶仙鹤的长颈。一人一鹤来回追逐,嬉戏打闹,一串串笑声像夜空眨动的闪闪繁星。 许久,丹顶仙鹤脸颊通红,喘息着扑进原老太君怀里:“婉儿,好久没这么高兴啦!记得以前,我们最喜欢玩挠痒痒了。”
原婉微微一怔,轻抚着鹤儿滑密的翎羽,低叹一声:“因为我们都老了呀。” “好想和你再翘家一次,偷偷溜出去玩啊。” “你还好意思提!骗我说自己有羽族血脉,要去天荒羽族的虚空山找mama!” “明明是你不想嫁给谢氏的谢青峰,才带我逃出家门的吧?” 一人一鹤齐齐捧腹大笑,丹顶仙鹤道:“那个孩子,让我觉得很亲近,就是想帮他一把。” 原婉心头一颤:“鹤儿……” 上次鹤儿这么说,还是百年前。那日风雪漫天,出走的千金小姐抱着小鹤一路奔逃,狼山八魔的狂笑声在背后穷追不舍。 再然后,那个人就如天神出现,剑光掠起,胜过了天上最孤洁的雪。 溅开的血花犹如红梅盛放。 “婉儿,别怕,我觉得那个人很亲近呢。”小鹤在耳畔呢咛,少女怔怔地望着那个人,雪花飘下来,朦胧了眼睛…… 那一剑,带走的不仅是狼山八魔。终此一生,她再未出嫁。 “婉儿,婉儿!”丹顶仙鹤用脑门顶顶她。原婉惘然抬首,不知不觉,一年年便这样过去了。最后一次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尤是十五年前,他与裴长欢论道怒江,从此杳杳无踪。 “既然鹤儿喜欢那个孩子,就帮他一把。”原婉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帮也不行。那些族老鼠目寸光,哪晓得侯府的麻烦。” 丹顶仙鹤道:“尚书省的捕头来过好几次了吧?” 原婉冷笑一声:“六年死了六个孩儿,长公主又病逝,怎不惹人疑心?”她拿起凤头拐杖,走出大门,远眺青花长巷。 月光仿若为她披上一层银色的铠甲,庄严又美丽。 “有我在,谁也休想动原氏分毫!”昔日的少女昂着头,再也找不到一丝柔弱。 鹤儿凝视着她,垂下纤长如玉的脖颈。满地月辉流泻,从前的许多乐趣,也是这般无声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