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魔灵(上)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浓墨的夜色,在诺大的公爵城堡四周回荡。 几十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从城堡的各个角落冲出,纷纷奔向城堡三楼的一间豪华卧室。 “砰”的一声,门被猛烈撞开,卧室的一张宽大奢华的桃木床上,一个穿着紫色绣金睡袍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望着身边躺着的女子,双手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公爵大人,您没事吧?” 士兵们神色紧张地呼道。 “亚历山大,你怎么了?” 女子被从熟睡中惊醒,头发蓬松,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你,你!” 亚历山大公爵手指着女子,面色仿佛遇见了鬼一般,嘴唇抖索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作噩梦了吗,亚历山大?” 女子温柔地道。 亚历山大呆呆地盯着她,半晌才颤声道:“来人,给我,给我找个海云大陆最优秀的法师!” 阳光,白云,碧海。 洛青懒洋洋地躺在细软发烫的沙滩上,宽大的白色法师袍随意扔在腿边,双足遐意地浸泡在温暖的海水中,线条清晰的古铜色肌rou在日光的照射下灼灼发亮,犹如古典雕塑般的完美。 一条美丽的人鱼正用按摩油替他擦抚双腿,洁白细腻的十指灵巧按动,布满银色鳞片的下身在海水中轻微摇摆,一个通体肌肤发绿,鼓起的小腹上堆着层层褶皱的精灵人正托着一杯橙黄色的柠檬汁,恭敬地递到洛青的手中。 这些都是海云大陆上被人类征服的其它种族,人类王国的高度发展与日益强大,已俨然让人类成为了海云大陆的主宰,四处远征掳掠,将各种各样的生物种族沦为自己的奴仆。 清凉冰爽的柠檬汁流入喉中,洛青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刚刚替海云大陆的首富——汉顿亲王驱除了豪宅中的恶灵,连续几天高度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而二十万金币的报酬,足够他好好享受半年的无忧生活了。 一片阴影忽然遮住了他上方的阳光,洛青微微皱眉,两名全副武装的魁梧士兵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個留着金色胡须的士兵态度生硬地问道:“请问阁下就是号称‘异灵’的大法师洛青吗?” 洛青懒懒地道:“不错,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洛青法师,有人想见你,请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 洛青懒懒地道:“第一,现在我没有时间,第二,任何人想见我,都必须亲自前来。” 另一名肌肤黝黑的士兵冷笑道:“如果是亚历山大公爵想见法师的话,难道也需要他亲自来邀请你吗?” 洛青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海云大陆若是想找出十个最有权势的人,亚历山大无疑会排名其中,他不但拥有惊人的财富,还手握兵权,深受当今国王陛下的宠爱,是一个能够在这片大陆上呼风唤雨的显赫人物,他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助呢? “对不起,就算是亚历山大伯爵,他也得亲自前来。” 洛青闭上眼睛,镇定自如地道:“何况现在是本法师的假期,根本就不愿意见任何人。” 两名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黑肤士兵冷哼一声,毛茸茸的手掌一把抓向洛青的肩头,另一名士兵闪电般地擒拿住了洛青的手腕。 洛青手中的柠檬汁忽然从杯中喷射而出,化作两团橙黄色的光球,扑入两名士兵的怀中。 光球似是变成了有生命的异物,在对方的全身游动,只听到一阵阵古怪的笑声从两名士兵的口中发出,两人浑身颤抖摇摆,神情似哭似笑,犹如癫狂一般。 平滑的沙滩波浪般地起伏起来,两名士兵的立身之处蓦地陷出一个坑洞,扑通一声,两人摇晃着摔入沙坑中,满头满脸沾满了沙粒。 洛青嘻嘻一笑道:“两位洗个沙滩浴吧。”两名士兵狼狈不堪地爬起,怒吼着地向洛青疾扑过去。 “不得对大法师无礼。” 一个威严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恶狠狠的士兵立刻止住脚步,躬身行礼道:“公爵大人。” 一个身材消瘦高挺的中年人在一群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近,对洛青微微一笑,道:“我是亚历山大公爵,手下这几个废物对大法师的不敬之处,还望大法师海涵。” 洛青心中陡然一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亚历山大公爵竟然亲自到了这里,这个权贵人物气宇轩昂,面目异常英俊,穿着蓝色的华贵对襟燕尾服,袖口闪闪发光的金钮扣呈五角状排列,中心绣着一只立在山巅,雄视天空的雄鹰徽章。 “没想到公爵大人亲自光临,洛青失礼了。” 洛青从沙滩上站起,披上纯白色的法师袍,不卑不亢地问道:“公爵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亚历山大仔细打量着洛青,道:“我有件事需要大法师的帮助,不知你能否到我的城堡中详谈呢?” 洛青笑道:“以公爵大人的实力,有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还需要我来效劳呢? 亚历山大沉声道:”我知道你是这片大陆最优秀的法师,精擅各种魔法,曾经击败过无数恶灵凶兽,就连国王陛下的宫廷法师也曾求助于你。除此之外,你还曾经毕业于海云皇家学院,拥有精神学、心理学、生物学等九个皇家学位,号称无所不能的人类“异灵”!我的这件事,恐怕只有你才能够帮助我!” “公爵大人过奖了,不过我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半个月后我们再谈吧。”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焦虑之色,沉声道:“大法师,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就快要疯了。” 洛青闻言一愣,亚历山大又道:“我知道大法师一向不畏权贵,就连国王陛下请伱做事也不太容易。不过,我这件事实在是古怪离奇,简直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我敢说,大法师你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洛青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略一思索道:“公爵大人此言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洛青最感兴趣的便是难以解释的怪事。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一辆八匹骏马拉动的金色马车在骑兵的护卫下,疾驰向郊外的公爵城堡,洛青望着沉默的亚历山大道:“公爵大人,可以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亚历山大面色变了变,沉吟一阵,道:“大法师,你名震大陆,曾经驱除过无数恶灵,相信世间有闹鬼这一回事吗?” 洛青哈哈笑道:“公爵大人,这个世界上哪有鬼怪,所有的生物一旦死亡,便不可能复活。所谓那些恶灵,不过只是海云大陆上一些奇异的生物罢了。” 亚历山大炯炯的目光盯视着洛青,追问道:“什么才算是奇异的生物?” “与我们人类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生物,比如大海中的人鱼,又或者是前几天出现在汉顿亲王豪宅中的恶灵,其实它只是一个从森林里偷跑出来的精灵人,在亲王府中搞恶作剧而已。” “那么,这些奇异的生物死后,同样也不可能有魂灵存在吗?” 洛青微微一怔,道:“公爵大人,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亚历山大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道:“我是说,如果,打个比方,那些奇异的生物死了之后,会不会继续存在呢?海云大陆传统的复活节,不正是纪念死亡的生物重新复活的日子吗?” 洛青紧紧地盯视着亚历山大,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才爆发出一阵笑声:“公爵大人,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复活节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罢了,我看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医生,帮助您将这些古怪荒诞的想法忘掉。” 亚历山大面露愠色,道:“洛青法师,我亚历山大可不是个习惯开玩笑的人,何况我早就找过许多医生,他们都一致认为我是个神智清醒的正常人。” 洛青摊摊手道:“那您刚才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亚历山大摇摇头,喃喃地道:“算了,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洛青有些不耐烦地道:“公爵大人,究竟是什么事,您能否爽快地说出来呢?”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闷不做声地望着马车外,一个人呆呆地出神。 道路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岩石山群,挺着枣红色的坚硬胸膛,在午后的和风中沉默着。四周静寂无声,只有马蹄与清脆的马铃声响彻在天空。 马车爬上一条山路,沿着崎岖的山道不断爬高,经过几个迂回后,缓缓停了下来。 “城堡到了。”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满脸忧色地道。 洛青推开车门,一幢紫色的尖顶城堡在山路的尽头出现,它像是一颗耀眼璀璨的珍珠,镶嵌在蓝天与山峰的连接处;又仿佛是个穿着盛装赴宴的美人,在玫瑰色的暮色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这原本应该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妙景致,然而在洛青的眼中,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荒凉寂静。整座华丽雄壮的古堡,全然没有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相反特别空旷沉闷,仿佛笼罩在一片凄清萧索的迷雾之中。 黑色的城堡铁门缓缓打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堡各处巡逻站岗,整个防卫显得极其严密。城堡前一个高高的哨塔上,象征家族的紫红色徽旗正迎风飘扬。 洛青微笑道:“侯爵大人,您这里的防护措施真是一流。” 亚历山大低哼道:“这有什么用,一样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洛青奇道:“就算是力大无穷的猛龙怪兽,相信也闯不进您的城堡。侯爵大人,难道您现在的安全受到威胁了吗?”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道:“大法师,有些东西不是人力能够抵抗的。” 洛青皱了皱眉,一边暗自思索亚历山大话中的含义,一边仔细打量起四周来。城堡一楼的大厅足足有六百平米,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深红色,像是刚刚被油漆过,散发出一阵刺鼻的古怪味道。 洛青走到一具立式的手工古董钟前,皱眉道:“公爵大人,这具古钟恐怕是三百年前的珍品吧,您将它原来的颜色漆掉不觉得可惜吗?” 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道:“我比较喜欢红色。” 洛青摇摇头,大厅的家具几乎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如今竟然全被破坏,看来亚历山大的艺术欣赏水准真有点问题,要么就是他全然不把金钱当一回事,任意胡为。 亚历山大道:“大法师,我希望你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直到弄清我心中的疑团为止。”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那我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如果你的疑问一直不能得到解释,我难道要一辈子在这里长住下去吗?” 亚历山大不悦道:“大法师就这么低估自己的能力吗?何况你每住一天,我都会支付您每天一千金币的酬劳。” 洛青无奈地摇摇头,从怀内掏出一只色泽斑斓的小巧香炉,放在桌几上点燃,幽远宁静的檀香气味立刻徐徐飘散在大厅中。 “这种香气具有安神养心的奇效,公爵大人,您放松一下,把整个事件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亚历山大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盯着桌上的香炉,嘴唇血色褪尽。 洛青奇怪地望着自己的香炉,考究的青铜炉壁上雕刻了几只彩蝶,由于做工精细,这几只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香炉壁上展翅飞出。 “公爵大人,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亚历山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但视线却刻意避开了桌上的香炉。 洛青疑惑地望着亚历山大,这个大人物似乎一直处于极其紧张的状态,行为言语更是尤其古怪,与传说中精明铁腕的形象全然不符。 “是这样的,最近我的城堡里发生了很多难以解释的怪事。” 亚历山大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是什么样的怪事?” 洛青沉声道:“我深信,这个世界上所有奇怪的事情都会有合理的解释。” 亚历山大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事情发生在六个月前,也就是海云大陆传统的复活节那一天。” “那天因为有一件棘手的政事要处理,我在三楼朝北的书房工作到很晚,当时钟摆敲了一下,应该是凌晨一点。也,也就是传说中死去的亡灵们复活的时候。” 亚历山大的声音变得十分奇怪,双目圆睁,脖子上的青筋紧张地暴起。 “当时,我从书房中走出来,到二楼的浴池沐浴。结果,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 “我发现,发现浴池的门变了。” “公爵大人,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亚历山大的脸上恐惧之色越来越浓,道:“浴池的门是用褐色的樱桃木做的,上面请能工巧匠雕刻了一条龙。可是,当时,当时,那条龙竟然在蠕动,我是说,那条本应该是木头雕刻的龙,竟然变成了活的东西!” 洛青长身而起道:“公爵大人,这只不过是因为您工作太过劳累而产生的幻觉罢了,难怪您对我的那只香炉如此敏感,原来是把上面雕刻的蝴蝶当作了真实的生物。哈哈,看来您需要的只是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我。” 亚历山大失声尖叫道:“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我去大夫那里检查过很多次,我的眼睛没有任何毛病!” 望着亚历山大这样的男人像一个受惊的女人般如此尖叫,洛青不觉也有些好笑:“公爵大人,如果真是这样,您岂非永远不能出门了吗?城市中有很多雕画饰物的景观,在您眼中不是全部变成真的生物了吗?” 亚历山大微微喘气道:“不是,只有在城堡中,我才能看到这样的怪异现象。” 洛青皱眉道:“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只要您在心中告诉自己是幻觉就行了,难道浴池门上的龙会主动攻击你吗?” 亚历山大紧张地道:“这倒没有,如果光是这样我还能够忍受,我已将城堡内所有有雕刻的地方全部铲平,并重新漆上了新的颜色。可是后来,” 洛青的兴趣此刻被引起,追问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一个月前的晚上,我的爱犬,一只纯种的长毛牧羊犬突然消失了。你要知道,城堡的铁门一直是关闭的,四周的围墙高达十几丈,牧羊犬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跑出去的。可我的手下几乎把城堡的地都翻遍了,却连一根狗毛都找不到。” 亚历山大面色发白,颤声续道:“可后来过了一个星期,应该是星期五的半夜,我参加陛下的宫廷晚宴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回到城堡。妻子早已睡了,我打开灯,在昏暗的黄色光线下,在卧室雪白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幅古怪的画,一幅让人恐惧的画。我的牧羊犬,居然在画中!” 洛青心头一震,骇然道:“公爵大人,我想立刻看看那幅画。” 亚历山大颓然道:“我当时都吓晕了,醒来后那幅画就不见了,我问过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承认见过那幅画。” “您的夫人呢?她也没有见过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她说这纯粹是我的幻觉。” 洛青沉吟了一阵,道:“公爵大人,以您今天的身份地位,想必暗中的政敌也应该不少吧?” 亚历山大道:“你的意思是?” 洛青道:“如果您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政敌,一心想要击倒您,那么买通您的手下,将牧羊犬悄悄弄死埋掉,然后画了这样一幅画,乘您的夫人熟睡时挂在卧室,然后等您昏迷后再将画拿走,并非什么难事。”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呢?” “很简单,让您始终陷入精神紧张的恐惧状态,长此以往,可能会导致您神智不清,甚至精神崩溃。试想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又何以处理国家政事,让国王陛下信服呢?” 亚历山大颤抖着道:“那么家里的雕画饰物变活又怎么解释呢?” 洛青微微一笑,伸出手掌轻轻晃动,只见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忽然凝聚起来,慢慢地出现了一只鹰的形状,随着洛青口中不断地默念,青烟凝聚成的鹰逐渐变成了褐色,毛茸茸的翅膀,尖锐下弯的鹰嘴,闪着寒光的利爪,“呱”的一声,这只青烟凝聚的鹰竟然变成了活生生的老鹰,展翅飞出了客厅,消失在城堡外的天空中。 “这并不难,公爵大人。” 洛青道:“这只是法术中的障眼法罢了,您刚才所看见的那只活鹰其实只是您的幻觉,只要是精通法术的法师,都可以施法变幻出各种奇异的东西,但那都不过是虚幻的影像,而并非真实的存在。我们不是神,无法创造出生命。”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你也说了,这需要法术师施术念咒才能做到,可我的城堡中根本没有精通法术的法师,城堡的防卫固若金汤,也不可能有外人偷闯进来,我又是如何产生幻觉的呢?” 洛青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亚历山大说得没错,就算以自己的惊人能力,偷偷溜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城堡也是绝无可能的。 亚历山大缓缓地道:“可怕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六天前的深夜,不知为何,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你要知道,我正当壮年,精力旺盛,向来都是一觉睡到天明的。可是那一晚,醒得十分突然,仿佛是被人从梦中故意叫醒似的,浑身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黑漆漆的卧室中,窗户大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就像是一个可怖的幽灵。我发现睡在身边的妻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变成了一个纸人!” 洛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纸人?” “是的,大法师,一个人应该是有血有rou,具有立体感的生物吧。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薄得就像是一层纸,紧紧地贴在白色的真丝床单上,一眼看去,如同床单上绣了一个人,一个会呼吸,会动的纸人!” 大厅内静悄悄的,只有亚历山大古怪得有些诡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四周,不知不觉已是夜晚,淡灰色的夜雾如同一个徘徊的幽灵,在门外缓缓地涌动,被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更为凄清。 听着亚历山大诡秘的描述,洛青也不免有些身上生寒,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涩声道:“您是说您的夫人就好像是被压扁了后放在床上的,是这个意思吗?” 亚历山大喉头咕噜作响,双目中满是恐惧,十指交织扭在一起,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暴起。 “那么您的夫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当时惊慌得大声呼叫,我的妻子被惊醒,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也就是正常的人。” “公爵大人,您确认您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吗?” 亚历山大暴怒地一拳砸向面前的桌几,吼道:“洛青!我请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洛青平静地道:“公爵大人,我可以见见您的家人吗?” 亚历山大呼呼喘着粗气,瞪视了洛青半晌,摆摆手道:“当然可以。” 亚历山大的亲属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夫人秀云,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挺苗条,肌肤雪白,一头瀑布般的金发闪闪发光,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迷茫,忧郁,冷漠,神秘。洛青紧盯着身前的秀云,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有一双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眼睛,会让男人为之着迷疯狂。她和亚历山大站在一起,男的英俊高挺,女的美丽优雅,连洛青都不禁暗赞是一双天造地设的夫妻。 另一个是亚历山大与前妻所生的儿子,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目光呆滞地被女仆从房中领出,嘴里含着手指,口水一直流到了下巴,愣愣地望着洛青。 “家门不幸,这是我与前妻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个痴呆。唉,可惜我与秀云成婚大半年,至今还没有她怀孕的消息。” 亚历山大无奈地摇摇头:“若是没有子嗣,我公爵城堡世袭的爵位和财产封地,将来由谁来继承啊。” 可以捐给那些流浪街头的穷人啊。洛青在心中嘀咕一句,皱眉问道:“公爵大人,请问您是如何结识秀云夫人的呢?” 亚历山大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洛青以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询问自己,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是在去年的秋季狩猎时认识她的。” “夫人出身于?” 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犹豫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秀云是一个孤儿,不过一年前我已经请南特公爵收她为义女,也算是出身名门。” 洛青不觉有些奇怪,以亚历山大的条件,若要找个漂亮的名门闺秀绝对不成问题,为何会选中了一个家世身份如此平凡的女人呢?尽管秀云确实是一个迷人的尤物,可对亚历山大这样的权贵来说,妻子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绝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样纯粹从情感上考虑婚姻。 “大法师,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秀云温柔娴熟,善解人意,是我的良伴。何况,我自从与秀云认识之后,财富权势再攀高峰,下属的几块封地同时开采出了罕见的紫铜矿,封地的税收收入也突然比从前翻了一倍不止,而国王陛下更是对我恩宠有加,将皇家军队的管理权完全交给我负责,不日还要破格册封我为亲王。而这一切,都是从结识秀云开始的。” 原来亚历山大竟是因此而娶了秀云,洛青颇有些哭笑不得,道:“公爵大人,您也相信帮夫运这种说法吗?” 亚历山大不悦地道:“我只相信事实。” 秀云望了两人一眼,忽然开口道:“亚历山大,您劳累了一天,还没有用过晚膳吧?我吩咐管家立刻去准备。” 秀云的声音温柔而恬静,犹如涓涓流淌的溪流,听起来异常舒畅悦耳,凝视着亚历山大的双目中更是充满了关切的爱意,让一向四处流浪的洛青也不禁有了一丝想成家的念头。 亚历山大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大法师请一起用晚餐吧。” 望着秀云远去的优雅背影,洛青沉思了一阵,对亚历山大道:“伯爵大人,您在贵堡中所遭遇的怪事目前我难下定论,不过我会彻查到底,在这段期间,希望您能让我在城堡中的活动不受任何限制,可以自由行事。” “那是当然,我立刻吩咐下去,今后大法师的话就等于是我亚历山大的命令,任何人胆敢违抗,立刻处死!” 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道,随即他神色不定地看了洛青一眼,欲言又止。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亚历山大向四周看了看,面有惧色地道:“大法师,您刚才说这一切可能是我的政敌布置的阴谋。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件事不是我的政敌所为,而是,而是某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比如,比如就像魔法那种力量,那又该怎么办?” 洛青苦笑道:“公爵大人,魔法并不是什么神秘恐怖的力量,说得简单一点,不过是集中个人的意念,将空气中的元素加以组合,再念上几句咒语罢了。如果您愿意,完全可以到皇家魔法学院去学习。恕我直言,您目前最应该做的,是保持平静的心态,不要胡思乱想。” 亚历山大长叹了一声,满脸疲态地道:“大法师,你的房间被安排在我卧室的对面,我马上派人去收拾一下,有什么其它的要求,你尽管开口。” 洛青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亚历山大的话完全属实,自己倒是很愿意斗一斗这个隐藏在暗中的敌手,能想得出这些恐吓把戏的人,至少手段机智都是超一流的。 陪着心不在焉的亚历山大吃过晚餐,洛青在城堡内独自闲逛起来,这座城堡实在是太庞大了,光是花园就有七、八个,假山、流水、林木,重重迭迭,曲径环绕,别说藏起一条死狗,就是藏起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城堡三楼的灯光悠然熄灭,洛青在一处阴暗的小树林中盘膝打坐了良久,精气神都已臻至巅峰状态,眼看已近子夜,又悄然回到了大厅。 城堡完全陷入了浓墨般的夜色中,只有高处的塔楼上亮着一盏灯,依稀照出站岗士兵的灰暗身影。 洛青忽然像一只蝙蝠般腾空掠起,以令人咋舌的高速,悄无声息地疾掠过城堡的每一层楼面,此刻若是有人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必定难以逃过他明亮而锐利的双眼。 整座城堡共有四层,一楼除了客厅就是仆人们居住的房间,二楼是一些供来访宾客居住的客房,三楼则由亚历山大夫妇居住。顶楼是一个尖顶的阁楼,通往阁楼的狭窄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到过这里了。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沉重的铁锁在漆黑的夜色中闪动着一丝微光。 洛青的目光在铁门上闪电掠过,忽然轻呼一声,双目暴闪出逼人的厉芒。 尽管一般人根本无从发现,但在洛青的眼中,那把沉重的铁锁却有一丝rou眼难以察觉的颤动。 难道有人在不久前来到了这里,刚刚动过这把铁锁? 洛青神色一凛,楼梯布满的灰尘上根本就没有足印,除非这个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施展法术,轻而易举地跃上阁楼。 但是亚历山大明确无误地告诉过自己,这座城堡内并没有精通法术的人。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自己的多疑或者错觉? 洛青沉默地立在阁楼前良久,如果真的有人刚刚来过这里,那么这座阁楼内究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以至于那个神秘的人会在深夜悄悄潜来此处呢?他究竟想得到些什么?而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黑暗中,洛青仿佛感觉到真有一双恶毒的目光,幽灵般地伺伏在某个角落,偷偷窥视着自己。 “昨晚公爵大人睡得还好吗?” 洛青用考究的银制刀叉切开一块肥嫩的小牛rou排,问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照在花园内摆放的一张白色餐桌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草木上的露珠在玫瑰色的曙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云雀在枝头啼唱起一串串清脆的歌声,滚落在绿草如茵的花园中。 亚历山大推开面前盛满佳肴的餐盘,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憔悴之态。 洛青的目光投向远处,七彩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秀云正端着两杯鲜榨的果汁婷婷走来。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束腰宽摆长裙,步履轻盈得就像是一只翩翩的彩蝶。清爽的晨风吹起她黄金般闪光的长发,雪白的脖颈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令人目眩神迷。 亚历山大摇摇头道:“秀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让仆人去做就可以了,何必你自己动手呢?” 秀云爱怜地望着他,柔声道:“我希望亲手为你做啊。” 亚历山大皱眉道:“这些都是下等人做的事情。你现在贵为公爵夫人,要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知道吗?” 秀云顺从地点点头,亚历山大对洛青道:“秀云不懂礼节,让大法师见笑了。对了,昨晚大法师可有什么发现吗?” “我想看一看城堡顶层的阁楼,不知道公爵大人是否方便呢?” “阁楼?” 亚历山大身躯微震,神情有些慌乱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大法师为什么会突然想去鄙堡的阁楼呢?” “亚历山大,那间阁楼你从来也不让我进去,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啊?” 秀云好奇地插口问道。 亚历山大恢复了镇静的神色,勉强笑道:“那里只是存放了一些城堡先人的遗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洛青目光锐利地盯着亚历山大,沉声道:“可我如果告诉公爵大人,昨天深夜可能有人偷偷进入阁楼,您是否相信呢?” “砰”的一声,盛满果汁的杯子从亚历山大的手中滑落在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嘶声道:“告诉我,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洛青摇头道:“我没有亲眼目睹,只是怀疑罢了。” 亚历山大霍然起身,旋即又坐了下去,神色不安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机械地敲击着桌面。 洛青道:“公爵大人,如果昨夜真的有人潜入阁楼的话,我认为这个人很可能会对您暗中不利。您最好告诉我,阁楼中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亚历山大转过头避开洛青灼灼的目光,沉默不语。 洛青皱眉道:“如果您觉得实在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不过城堡中所有怪事的关键也许就取决于此。” 亚历山大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咬咬牙,道:“还有什么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呢?大法师,我这就带你去。” 亚历山大长身而起,看了秀云一眼,道:“你也跟我来吧。” “咯吱咯吱”,通往阁楼的楼梯被亚历山大踩得发出难听的怪声,尽管是白天,但由于周围没有安装任何窗户和照明灯,所以光线依旧十分灰暗。 洛青皱了皱眉,隐隐约约中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亚历山大在阁楼的铁门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造型古朴的钥匙,低头摸索了一阵,对身旁的秀云道:“你去拿一具烛台过来,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是哪一把钥匙。” 秀云迟疑了一下,亚历山大忽然“哦”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你怕火,还是我自己去吧。” 洛青目光闪动道:“怎么?秀云夫人怕火吗?” 亚历山大道:“秀云幼时家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所有的家人都丧生在那场火灾中,所以从此她一看见火光就感到害怕。连再寒冷的冬天,她也不敢靠近壁炉取暖。” 洛青点点头,道:“那就不用麻烦公爵大人了。”他嘴中默念,淡淡的光芒在手掌中若隐若现,一个白色的光球出现在掌心,灵巧地跃入空中,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在洛青犹如实质的目光凝视下,铁门上的锁“咯噔”一下,竟然自动弹出,铁门缓缓开启,一股腐霉的气味扑鼻而来。亚历山大信服地叹道:“真不愧是奇云大陆最好的法师啊。” 洛青淡淡一笑,当先走入阁楼。地板上的灰尘厚得像是羊毛地毯,可以整个一层用手揭起。阁楼的中央摆着一些古老的旧式家具,上面结满了纵横交错的蜘蛛网,靠北面的墙壁上堆放着几十只黑沉沉的樟木箱子,几十幅金框的巨大油画乱七八糟地斜靠在箱子上。 洛青随意翻起一幅油画打量起来,画框是纯金打造的,画布则用一种极其罕见的蚕丝织就而成,虽然并没有小心保养储藏,但拂去上面的灰尘,立刻呈现出栩栩如生的鲜艳画面。 画中的是一个端坐在椅上的富态女子,她相貌平庸,穿着一袭贵妇人的盛装,浑身珠光宝气,手中轻挥着雪白的鹅毛扇。 这幅画应该是出自高匠之手,不但画工精细,线条流畅,更难得的是将这个妇人雍容华贵的神韵描绘得呼之欲出。 洛青好奇地问道:“这位妇人是?” “这是亡妻南希的肖像。” “哦,那这幅应该是公爵大人先人的肖像吧?” 洛青拿起另一幅画询问道,画面中身穿公爵制服的中年男子面容肥胖红润,双目细长,一派趾高气扬的贵族派头。 亚历山大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支吾着道:“这是城堡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我亡妻南希的父亲——南特公爵的画像。” 洛青惊讶地望着亚历山大,后者尴尬地道:“我是入赘南特公爵府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还望大法师对此保密。” 洛青点点头,暗忖道,难怪亚历山大一开始并不太愿意将自己领到这里,原来这事关他的一些个人隐私。按照常理这些画像应该被挂在城堡最显赫的位置,供人瞻仰,如今却被堆入阴暗的阁楼而无人照管,看来亚历山大对故去的岳父和妻子不但没有留念之情,反倒似乎十分厌恶。 亚历山大干笑了几声,道:“我的父亲不擅理财,他死后我虽然继承了祖上世袭的爵位,但同时也背上了数亿金币的债务。不用我多说,相信法师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望着英俊倜当的亚历山大和画中相貌平凡的南希,洛青顿时明白过来,两人之间的这桩婚事,一定是充满了政治交换的味道。 “公爵大人请放心,我对别人的隐私并不敢兴趣。” 洛青淡淡地道。 亚历山大点点头,转开话题道:“好像没有人来过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啊。” 洛青凝视着亚历山大道:“您可以确定这里一件东西都没有少吗?” 亚历山大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略一犹豫,走到一具紫红色的衣橱前,拉开橱门,衣橱内顿时钻出几只爬虫,四散逃窜,亚历山大在橱壁的某个地方用力按动,“噔”的一记,一道暗门弹出。
“啊!” 亚历山大惊呼一声,暗门后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洛青沉声道:“少了什么?” 亚历山大的脸色突然发青,双腿一个劲地颤抖,手紧紧地抓住洛青的手臂,似乎随时都要瘫软在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秀云关切地问道:“亚历山大,你怎么了?” “公爵大人,究竟少了什么东西?是您珍藏的珠宝吗?” 洛青紧紧追问道。 “画!一幅画!那幅画不见了!” 亚历山大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双目中满是惊恐之色,他跟跄后退几步,忽然扑通摔倒在地,面色涨得紫红,手紧紧捂住胸口,似是喘不过气来,嘴中不时冒出白色粘稠的泡沫。 秀云惊叫一声扑了上去,亚历山大已经昏倒在地,四肢微微抽搐着,完全不省人事。 洛青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丢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如果那仅仅是一幅画,它的失踪会什么会让亚历山大像遭遇了恶鬼一样,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惧以至于昏迷? 经过数小时的紧急抢救之后,几个大夫望着缓缓睁开双眼的亚历山大,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公爵大人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突然中风。”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医师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皱眉道:“目前大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心调养,生活起居现在暂时不能自理。至于何时能够康复,这还很难预料。” 洛青心情沉重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亚历山大,后者虽然已经苏醒,但大半身的肢体已经完全麻木,不要说无法自如行动,就连说话也口齿含糊不清,根本听不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秀云幽幽地低叹一声,替亚历山大小心地盖好被褥,对洛青道:“大法师,我想亚历山大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您如果有什么问题,最好等到他康复之后再说。” 亚历山大双目紧紧盯着洛青,竭力仰起头,喉中不断发出“嗯呀”的古怪声音,似乎有什么急切的话想要告诉洛青。 洛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公爵大人,您先安心养病吧,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您康复。还有,我需要一个朋友前来这里协助,您不会拒绝吧。” 亚历山大吃力地点点头,洛青长叹一声,走出房间,此刻已近深夜,过道内静寂无声,头上的廊灯闪烁着黄蒙蒙的幽光,显得凄清而孤凉。 走廊的拐角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女仆神色急躁地走来,一路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啊,奴婢拜见大法师。” 女仆看见洛青,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屈膝礼。 洛青的脸上却露出震惊之色,在女仆的背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如同幽灵般地高举着双臂,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双目呆滞而茫然。 洛青心中猛震,瘦小身影所摆的这个姿势,分明像法术师们施法前惯有的起手动作! 女仆瞧见洛青的神色,诧异地回头察看,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安德鲁少爷,我可找了您半天,原来您躲在这里!” 瘦小的男孩傻呆呆地望着女仆,嘴角的口水不自禁地流下来,正是亚历山大和前妻南希所生的那个痴呆儿童。 洛青皱眉道:“安德鲁少爷经常会做出这样古怪的举动吗?” 女仆用手绢擦去安德鲁滴淌在胸襟上的口水,叹息道:“回大法师,少爷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晚上经常会有梦游的病状。最近这半年似乎病情加剧了,他开始喜欢偷偷地跟在别人的身后,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常常把我们吓一跳。唉,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会这些怪动作的。” 洛青心中一动,走到安德鲁的面前,温言道:“安德鲁,好孩子,你是怎么学会这个动作的?” 安德鲁呆呆地望着洛青,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目光茫然地望着头上的廊灯。 女仆道:“大法师,少爷他,他的脑子不太灵活,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洛青盯着安德鲁沉吟了一会,忽然高举双臂,掌心向前,双手中指微微翘起,正是安德鲁刚才跟在女仆身后所作的姿势。 安德鲁一见洛青的样子,立刻也高举双臂,学起洛青的样子来,走廊上一高一矮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神情严肃,姿态怪异,旁边的女仆看在眼里,只觉得又可笑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洛青的双掌忽然在头上合十,手掌如同蛇一般地扭动,随着他口中的默念,手掌的指缝间隐隐有蓝光闪现,正是攻击力量最为强大的雷电系魔法。 对面的安德鲁随即手舞足蹈起来,他仿佛是洛青的一面镜子,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包括嘴唇蠕动这样的细节也学得十足,唯一不同的便是安德鲁的指缝间没有蓝光闪现。 洛青缓缓地将双掌移向安德鲁的头顶,而后者也傻愣愣地试图用手去伸触洛青的头顶,全然不知洛青这一双凝聚了雷电系魔法的双掌一旦落到他的头上,会产生如何可怕的毁灭效果。 洛青指缝间的蓝光突然消失,他一把抱起安德鲁,沉声道:“安德鲁,告诉叔叔,你看到谁做过这样的动作?你一定看见了?是不是?你喜欢躲在别人的背后做这样的动作,是跟谁学会的?告诉叔叔,这个人究竟是谁?” “哇”的一声,安德鲁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女仆吃惊地叫道:“大法师阁下,安德鲁他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您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回答的。” 洛青放下拼命挣扎的安德鲁,心中激动不已,如果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城堡中发生的怪事,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可以确认无误,在这个城堡中,暗中隐藏了一个精通法术的人! 这个人,幽灵般地监视着亚历山大公爵的一举一动,悄悄尾随在他的身后,施展法术,让亚历山大产生了一系列的错觉,什么浴池门上会动的龙,什么妻子秀云变成了薄如纸的怪人,都是此人施法弄的鬼。而对于一个精通法术的人来说,藏起一条牧羊犬简直比吃饭睡觉还容易,当然,阁楼壁橱内那幅不见了的画,十有八九也是此人偷走的。 洛青压抑住潮水般波动的心绪,将纷乱的思路慢慢理顺。眼前的安德鲁有深夜梦游的病状,他一定在无意中瞧见了那个尾随在亚历山大身后的人。而安德鲁虽然痴呆,但他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立刻就学会了那个人施展法术时的奇特姿势。所以安德鲁也会在平日里学着那个人的样子尾随仆人,做出这些他不可能自己无师自通的施法动作。 可惜的是,安德鲁是一个痴呆的孩子,否则,岂不是可以顺利找出那个人了吗? 女仆牵着安德鲁的手离开了,洛青出神地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从怀中小心地摸出一根雪白的羽毛。 “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难事,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只要将你的意念贯注在这根羽毛中,低呼三声‘羽灵’,我就会立刻赶到你的身边。” 幽怨的声音仿佛依然回荡在洛青的耳畔,他明亮而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羽灵”,“羽灵”,洛青闭上眼睛,心在轻轻呼唤着,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羽灵? 亚历山大卧室的灯熄灭了,洛青忽然灵机一动,如今亚历山大已经瘫痪在床,那个暗中对付他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念及次,洛青立刻身形展开,袍袖挥动,人已如一只蝙蝠般从窗口掠了出去。 城堡周围身穿铠甲的士兵们依然在巡逻守卫,洛青目光闪动,脚尖在城堡的高墙上一点,闪电般扑到了亚历山大卧室的窗台前。 玻璃窗是关着的,透过白纱窗帘,洛青依稀可以看到宽大的床上两个并排睡着的人影。 室内不时传来亚历山大沉重的喘息声,洛青亲眼目睹这个权势显赫的人物沦为今天的境地,也不免心中有几分唏嘘。 一个人影突然从床上坐起,径直走到窗前,洛青暗叫不妙,“哗”的一记,窗帘被闪电般地拉开,一双美丽的眼睛就像是两口冰泉,冷冷地注视着他。 卧室的灯亮了。 洛青尴尬地望着站在窗台前的秀云,对方穿了一件奶黄色的真丝睡衣,斜斜下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乳沟,令人不敢正视。 “原来是大法师深夜至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害人的怪物呢。大法师,您需要进来坐坐吗?” 秀云淡淡地道。 洛青苦叹一声,纵横海云大陆十几年,居然被一个弱女子冷嘲热讽,偏偏又发作不得,实在是狼狈不堪,当下只好强笑道:“我只是想察看一下这里的安全措施,打扰了,公爵夫人。” 洛青憋了一肚子闷气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一个甜美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洛青大法师,你好。按照你们人类计算时间的方式,我们应该有三年没有见面了吧。” 洛青身躯一震,一个清纯动人的少女从房间的阴影中轻盈飘出,长而柔软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双眼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少女穿着一件极其怪异的彩色衣服,发束金环,赤着莲藕般娇嫩的双足,背后赫然生着一对雪白的翅膀。 “你好,羽灵。” 洛青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缓缓地道。 羽灵道:“大法师三年前从喷火恶龙的巨爪下救了我的命,还悉心替我疗伤。这样的恩情,羽灵一直苦候着报答的机会。不知大法师这次召我前来,有什么需要羽灵效劳的呢?” 洛青凝视着羽灵的眼睛,道:“羽灵,三年没见,你对我似乎有些生分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你我是不同的种族,属于两个不同世界中的生物。大法师,你三年前离开羽灵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吧。” 洛青的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茫然,低声道:“那一个月又十六天陪伴你疗伤的日子,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 羽灵低下头,清澈的双目中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可惜大法师你始终属于高高在上的人类,终究是要离开。而羽灵这样的精灵人,是不敢厚颜奢求大法师永远相伴的。” “对不起,羽灵。你也知道在海云大陆上,人类与在森林中生活的精灵族人彼此相互敌视。我们,我们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 “你们人类不断地在海云大陆上扩张自己的势力,任意欺压其它弱小的生物种族。就连我们精灵人世代生活的原始森林,也日益遭到你们的破坏。如果你是精灵族人,会对人类没有敌意吗?” “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羽灵。” 洛青沮丧地道:“这些问题我们从前就争论过,弱rou强食,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自然法则。何况就算人类与精灵族人水火不容,可我们毕竟还是朋友,对吗?” 羽灵抬起头,语声中有一丝淡淡的哀怨:“是的,大法师。” “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洛青吧。” “好——吧,洛青,你遇到难题了吗?” 等到洛青将公爵城堡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羽灵后,天色已近破晓,清凉的晨风拂动窗帘,黎明的曙光穿过半掩的窗,柔和地照射在羽灵洁白如雪的翅膀上。 “大法师,洛青,你需要我怎样帮助你呢?” 听完整个故事,羽灵幽幽地问道。 洛青皱眉道:“我想知道,最近你们精灵族中有过什么人跑出森林吗?而亚历山大公爵本人,是否曾经做过伤害你们精灵族人的事情吗?” 羽灵摇头道:“原来你怀疑这件事是我们的族人做的。其实精灵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四分五裂,面对你们人类势力的入侵,有的精灵人被你们掳为奴隶,有的乔迁往森林深处,而有的则潜入你们人类的社会中,决心报复反抗。所以我根本不清楚其他族人的行踪。何况有的精灵种族长相和你们人类相似,就算他们藏身城堡,我也难以辨别。至于亚历山大这个人类,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洛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幅在阁楼失踪的画倒是一根重要线索,可惜亚历山大现在全身瘫痪,口不能言,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这幅画的秘密。” 羽灵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柔软的翅膀,低声道:“这也不难,只要拔出我的一根羽毛,煎熬成汁让他服下,再让我念上一段精灵咒语,便可以让他完全康复。” “不可以!” 洛青截然喝道:“每拔出你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你的生命便会缩短一年。羽灵,我决不容许你再这样做了!” 羽灵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一位年老的人类法术师告诉我的,羽灵,三年前离别时你送给我的那根羽毛,已经使你缩短了整整一年的生命。当时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是不会同意你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的。” 羽灵淡淡笑了笑,她笑时白玉般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但浅浅的酒窝里,却盛着化不开的忧伤:“如果过得不快乐,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洛青的双目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这分开后的三年,他又何曾真正地快乐过?被常人敬为天人,被权贵尊崇礼遇,在海滩悠闲度假,过着衣食无忧,纵横大陆的逍遥生活。可是每到深夜,每到一个人独自寂寞的时候,他总是抚摸着怀中那根白色的羽毛,慢慢地回味着那一个月又十六天的时光。 越是试图逃避那一段超越常伦、世所不容的感情,就越是难以逃避。 洛青默默地凝视着羽灵,自己这一次之所以召呼羽灵,难道真的是为了城堡中这件棘手的事吗? 房中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房门外却响起了喧闹纷杂的哭叫声。 某种不祥的预感猛然浮现在洛青的心中,他推开房门,走道内早已乱成一团,仆人们神情慌乱地跪在地上,一队士兵正将他们陆续押起,锁上镣铐。亚历山大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洛青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秀云道:“安德鲁少爷昨晚失踪了,亚历山大十分震怒,要将这些失职的仆人全部处死。” 洛青身躯剧震,失声呼道:“什么?安德鲁失踪了?” 秀云道:“是的,士兵们搜过了整座城堡,却始终找不到安德鲁少爷。” 洛青只觉得浑身冰凉,一颗心不断向下沉去,他忽然想起了那只消失在城堡内的长毛犬,嘴里又苦又涩。 仆人们苦苦哀求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洛青勉强摄定心神,问道:“秀云夫人,将这些仆人全部处死,是公爵大人亲口下的命令吗?” 秀云漠然道:“我和亚历山大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不用他说,此刻我也完全了解亚历山大的心意。” 洛青向亚历山大投去垂询的目光,后者点点头,显然毫不在意这些仆人的性命。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安德鲁少爷的失踪,我相信这些仆人是无辜的,我看不如先将这些仆人关押起来,等到查出事情的真相后再作处置吧。” 不等亚历山大有任何表示,洛青一字一顿地道:“难道长毛犬的失踪也是这些仆人的过错吗?” 亚历山大神情一震,又惊又骇地望着洛青,喉咙里咕咚作响。洛青缓缓地道:“公爵大人,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彻查吧,迁怒无辜是没有用处的。” 亚历山大犹豫片刻,点点头,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最近遭受的这一系列沉重打击,已经让他几乎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