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雨欲来
此时的叶川心事重重，胡乱跟大家一起吃了晚饭，便到自己房中休息，这么多年来，耿义兰一直隐瞒他的身世，他倒也没觉得心里难受，突然间知道了一切，反而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阴阳分光剑是怎样一种剑法？我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与母亲的感情怎么样？” “师父和苏灵师妹知道我还活着，会作何反应？” “小龙说白苗寨子里一具尸体都没留下，而何泽渊又不在麒麟宗的牢里，那么他究竟在哪？” 晚些时候，萧晗到了叶川房中，讨要天香续脉散的药方，并问叶川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耿义兰或苏灵，叶川将药方工工整整地誊写下来，交给萧晗，道：“严嵩在京眼线众多，信中还是不要过多提及我为妙，你就说路遇故人，寻得良方，请苏灵师妹按时服药便可，师父看到我的字迹，自然知道是我。” 萧晗略一思索，也觉得颇有道理，见叶川神色有异，便不再过多打扰，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告辞离去。 叶川顺手拿起跟药方放在一起的震骨断脉掌秘籍，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余少时嗜武，偶间悟得此掌法，初时甚喜，后觉此招过于狠辣，伤人损己，有悖天伦，故列为昆仑禁术。行年至暮，越悟天道有常，不可擅易，故聊述己意，以谢后人，望悉之慎之。 乙未年己丑月洞中书。 下面并没有署名，叶川也不知这套掌法是昆仑派哪一代高人所创，向后翻看了一下，的确发现修习之法十分凶险，想道：“铁莲前辈说，要想治好我身上的逆气锁xue手，需要让一个能够信任的人练会这套掌法，将我全身经脉打断，再用药慢慢恢复，但是震骨断脉掌对于修习者有反噬作用，我怎能为了自己让别人去练这种东西？况且若按照她说的法子，等我恢复之后，岂不是要武功尽失，重新修行？眼下大战在即，我宁可七天中受一天罪，也要保证另外六天身怀武功。” 正胡思乱想，敲门声忽然想起，叶川一怔，收好秘籍起身下地，打开房门，见到龙小山跟何青青站在屋外。 龙小山张口便用苗语说道：“师父，我已经将xue位背熟了，下面该学什么？” 叶川挤出一丝微笑，蹲下身来，道：“好，今天我教你紫宸玄功的行气法门，还有，以后要学着用汉语讲话，知道么？” 龙小山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叶川站起身来，让到一旁，道：“进来吧！” 龙小山学的很认真，但没有何青青领悟得快，何青青在一旁听着，遇到龙小山不懂得问题，偶尔也能帮其解答，叶川看见两个孩子感情渐好，心中略感欣慰。 教完了行气之法，两个孩子相对而坐，一同习练，叶川望着他们二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道：“倘若我在气劫发作之时，想办法把真气引入奇经八脉之中，那会怎样？” 苏灵在空明谷养伤期间，叶川曾经读过宋应星的不少藏书，其中一本《灵枢》中记载，人体中除了十二正经之外，还有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八条奇经。它们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沿着别道奇行，但可以沟通十二经脉，并对十二经气血有蓄积、渗灌等调节作用。 正经中的气血是不可逆行的，但是奇经呢？ 倘若气劫发作之时，借着各大xue道的逆冲之力，将真气引导至奇经当中，那会怎样？是否可以把奇经当做一个巨大的容器，用来储存肆意冲撞的真气呢？如此一来，正经中的真气得到释放，是不是就不会遭受痛苦了？ 这个想法出现以后，叶川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五天！还有五天就是寻求答案的时候！ 与此同时，遥隔千里的京杭运河上，一艘货船正在悄无声息的航行着，这艘船体积很大，但吃水不深，显然船上没有装满货物。 船头上立着一个中年汉子，那人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但站立的姿势丝毫不像常年走船道的人。 秋水山庄的三家主李暮雨，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像极了一个普通的船夫。 李慕云筹备这次行动已久，可谓是生死之博。临行之前，他秘密会见了三弟李暮雨和四妹李暮雪，分别交给他们一真一假两把昭明剑，嘱托他们水陆并进，将昭明剑护送至太清殿，其中李暮雨走水路，带的是假剑，伪装的简陋一些，李暮雪走陆路，带的是真剑，伪装的十分周密。 李慕云知道麒麟宗在江南的码头安插了眼线，一旦李暮雨行动，立刻就会被人盯上，如此一来，李暮雪带的真剑就安全多了。 但是眼下货船已经接近了京城，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暮雨不禁有些暗暗担忧：“难不成麒麟宗的人看破了大哥的计谋？直接劫走了四妹带的真剑？” 船体忽然一震，李暮雨心中一喜，暗道：“终于来了！” 船上的警铃想起，无数秋水山庄弟子假扮的船员从船舱里涌了出来，手中持有兵刃。李暮雨高声叫道：“速速查明何处被人凿开，设法修补，惊涛，惊澜，你们二人随我来。” 李惊涛，李惊澜是二家主李慕风的一对子女，此次被李慕云指派跟随三叔一起护送假剑，这时听得号令，齐齐抢出，跟着李暮雨跃上了二楼，观望全局。 水底下突然抛出了数十个麻团大小的黑球，越过船舷，滚落在甲板上，继而啪的一声炸开，冒出了nongnong的烟雾。 李暮雨见到此物，不由得吃了一惊——烟幕弹并不稀奇，但是能够做到防水，此物绝非出自中土，想必是东瀛倭国的特制忍具。 船上的烟雾越来越大，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李慕云闪身进了身后的一间屋子，将床下的一只黑布包袱背在身上，又将自己的佩剑从墙上取了下来。李惊涛，李惊澜也跟了进来，将屋门用力关严。 不多时，屋外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和人的怒骂声，想必是藏在水里的人爬上了船，与山庄的弟子们交上了手。 李慕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打开门出去——李慕云交代过，这次行动，流血牺牲在所难免，重要的是要让麒麟宗认为船上的剑是真剑，如果这时候自己不守着“昭明剑”，敌人立刻便会知道上了当。 外面慢慢恢复了沉寂，想必山庄的弟子已全部殉难，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静的可以听到河水从船底的破洞处灌进来的声音。 砰的一声，屋顶豁然间露出一个大洞，一个踏着木屐，别着倭刀的黑衣人落入房中，李暮雨目中精光一闪，挥剑朝那人刺去，李惊涛，李惊澜两人动作稍慢，也从另外两个方位刺向倭人的要害之处。 嗤嗤嗤三声，三柄剑先后刺入了倭人身体，李暮雨心叫一声不妙，这个倭人竟然是个制作的十分逼真的假人！ 假人体内置有一块巨大的磁铁，三柄剑此时牢牢吸在上面，一时间难以取下，就在这时，一柄阴森森的倭刀掠至眼前，李暮雨松开剑柄，向后跃开，一边解开了黑布包袱，铮的一声将“昭明剑”拔了出来。 眼前的人穿着木屐，拿着倭刀，只是不再是个假人。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一闪，刀光又至眼前。 三个月前，任平生在空明谷与他交手的时候，就是因为不熟悉倭人的刀法，险些吃了亏，这次的李暮雨也是一般，初时只敢防守，不敢进招，只为摸清东瀛刀法的套路，但是李暮雨身为秋水山庄的三家主，武功自然不会比任平生差，到了第十二招的时候，已经将倭人的刀法摸得差不多了。 一旁的李惊涛，李惊澜兄妹俩却看得眼花缭乱，一直看到了第二十八招，才觉得懂了些门道儿，相互望了一眼，将自己的兵刃从假人身上取了下来，准备加入战局，谁知刚刚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便裂开一个大洞，二人齐声惊呼，从洞中掉了下去。 李暮雨听见两人呼声，心中一惊，想道：“一楼的船舱跟甲板连通，此时一定都是敌人，这两个孩子假如有了闪失，我怎么跟二哥交代？昭明剑是假的，丢了也就丢了，我两个侄儿的性命才最要紧。”于是攻出几招，将那倭人逼退两步，身子一闪，跃入了那大洞之中。 一楼的船舱中灯火被人熄灭，伸手不见五指，李暮雨落在地上，大声呼喊：“惊涛！惊澜！你们在哪里？” 刚刚走出两步，脚底忽然感到一阵钻心得刺痛，李暮雨忙使了一个金鸡独立，单脚立住，将受伤的脚抬起来，用手中的“昭明剑”去拨弄扎在靴底的事物。 啪！那铁蒺藜竟然又是磁铁制成，将剑尖粘了一下！ 高手过招，成败只在一瞬之间，铁蒺藜的磁力虽小，但足以扰乱李暮雨的心神，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耳边锐啸迭起，不知有多少暗器，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两天以后，耿义兰收到了萧晗的飞鸽传书，看到“路遇故人，寻得良方”这八个字的时候，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道“叶霆老弟……我总算……总算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苏灵躺在病床上，忽然听见有人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侧头一看，原来是这些天来一直照顾自己的韩琳。 韩琳进门便喊道：“苏师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苏灵慢慢坐起身来，咳了两声，问道：“琳儿师妹，什么事这么高兴？跑这么急，当心摔跤。” 韩琳跑到苏灵床前，笑嘻嘻道：“苏师姐，你说的轻巧，待会儿你肯定比我还要开心呢！” 苏灵莞尔道：“琳儿师妹，我要是能向你这般开心，那就好了。” 韩琳将一张叠好的纸放在苏灵手心，趴在她床边，双手拄着下巴，说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瞧好戏了！” 苏灵无奈地笑笑，又咳嗽了两声，这才缓缓将那张纸打开…… 这是一张名为“天香续脉散”的药方。 “取沉香二钱……枫香半两……茵陈四钱……” 苏灵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他……是他！绝不会错！他还活着，并且找到了医治自己的法子！ 韩琳本以为苏灵会跟她一样开心，看着看着，忽然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迟疑道：“苏师姐……你……你怎么哭了……” 苏灵闭上双眼，轻轻靠在床头，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心中默念道：“苍天有眼，保佑小川师哥平安无事……” 太清殿乃国之重器，没有什么药材是弄不到的，韩琳前后忙了两个时辰，终于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端到苏灵床前。 铁莲的天香续脉散货真价实，苏灵服用了第一副药之后，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晒太阳一般，连咳嗽也好了一些，耿义兰听说之后，很是高兴，特地让韩琳盯着苏灵，叫她一日三顿按时服用。 当日下午，太清殿弟子梁照白到紫微阁中向耿义兰通报——“秋水山庄的李暮雪李夫人到了。” 耿义兰早已收到过李慕云的书信，知道有人会把昭明剑送来，听说李暮雪到了，立即叫梁照白去接引。 梁照白入门已满四年，武学资质平平，为人一直不温不火，云中七子和诸多高级弟子远赴千机谷之后，他就成了门中除了苏灵以外资历最高的弟子，这些天来，太清殿中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一手cao办，耿义兰忽然发现他其实也是个精干的人，很多事情都处理的非常妥当，也许是以前萧晗表现的太优秀，才将很多他这样的人掩盖了。 梁照白快步回到大门前，朝李暮雪一拱手，温和地说道：“李夫人，请到紫英殿稍作歇息，家师随后便到。”说着让到一旁，微微转身，左手平举指向门内，右手背在身后。 李暮雪抱剑还礼，道一声：“有劳了！”便举步进入太清殿。 她这一路上又是乔装打扮，又是日夜兼程，实在累得不轻，况且大哥二哥远赴四川与麒麟宗决一死战，三哥为保自己带着假剑做饵，让她如何放心的下？这会儿一只脚跨进了太清殿，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似乎放松的太早了。 就在李暮雪经过梁照白身畔的时候，后者突然用藏在右手袖底的匕首捅进了她的后心！李暮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梁照白，微微张开嘴，却已说不出话来。 梁照白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并在其他太清殿弟子震惊的目光中，飞快地夺过李暮雪怀中的昭明剑，施展轻功，如飞燕一般掠走了。 他使的轻功，并不是太清殿的绝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