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天公泣血
风起。 扭头看见的却是白发。 小米粥温热，他就像一个寻常老农，在农闲的时候歇下来喝自己种的小米，眯着眼看一场雪淹没农田，盼着来年有个好收成。 如果不是他站在这么高的地方。 于路上走了太久，再回首已是传奇。 蛮皇沉着脸，亘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有所表情。 “非要一战？” “当然。”老人笑笑。 皇者身边的风在躁动，手中那碗粥也有些不安稳的趋势。 “我不是你的对手。” “但你会死。” 老人听着皇的话点点头，安安稳稳的把粥拨进碗，喉咙上下几个滚动。 “夏皇过谦了，我未必会赢。” 但一定会死。 世间哪里会有不老的人呢？即使他被称之为神，但他其实就是一个老人。 “我是人类的武神，此时怎能躲在关外？”老人笑笑，看着端着陶瓷碗的皇者，“怎么不喝，老朽这碗粥可是不合陛下胃口？” 蛮皇仰头吞粥，一把将碗扔开，千丈峰顶，陡然风歇。 山脚，四十九位蛮族一品仰头望天，那两人所在的地方，应该可以被称之为天了。 极目远眺，却没见到什么动静，他们不敢做声，因为这是皇所说的，自己作为武者最后的时刻。 此战之后，再无天榜第三蛮皇，只有——蛮族之皇。 瓷碗晃晃悠悠滚下山，滚到他们身前。 碗边有一粒小米，微黄。 天空陡然传来两声长啸，一声如天，一声似龙。 随后便是山崩之态，几人站在山脚，居然有山体正在晃动的感觉，仰起头，巨大的石块从不知何处的山峰坠落，待到几人面前时这四十九人纷纷运起劲力，各显神通，石块粉碎，而后几人皆在伙伴的脸上看见了凝重的颜色。 几人腾身而起，在落下石块之中或闪躲避让，或直接打碎石块，在纷纷扬扬的尘埃之中，他们看见了两道人影。 粗布袍子的老人闪身，伸手，手在空中一抹，而后几人便觉得自己的视线都被那一手吸引了过去。 还不等几人吃惊，他们便感到了更加巨大的吸力，若是说之前的感觉叫做吸引的话，此时的感觉就是——吸收！ 或者说征收更恰当一些。 两人拳掌相交的一瞬间，这四十九人感到自己的大脑突然一阵，继而变得晕晕乎乎，蛮皇冷哼一声，随着这一声，脑海才恢复几分清明。 两人之间试探的较量几人已经不能观看。 “这就是皇，他的境界吗？” 近卫官范德苦笑一声，蛮皇的近卫官或许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职业了，蛮皇那么强，近卫？这个称号更像是嘲讽吧。 只有蛮皇身边的他才知道如今的皇到底有多可怕，昔日天意之拳已是几乎所向无敌，而后同苏玉一战，从顺天到逆天，突破前人所未见，再有当日在蛮神殿同丁一一战，实力愈发深不可测。 那真的还是一品吗？ 范德摇摇头。 那绝对不是，苏玉笑倾城他们再强，却仍可揣度，可如今的蛮皇和山顶上的那位老人的境界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想象不出，亦不能见。 万仞关外亦有风。 风吹八百里。 微烈。 巫凉戈的脸色有些变，她原本以为打破万仞关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兵临城下却见白家退去，于是这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是，今日，这关前之人，又给了她惊喜。 麦斯尼却没什么诧异的地方，他面色如常。 城头的白色锐金旗不再，却立起了白字旗。 一员年轻的将领在城头遥望城下大军。 大军二十五万，或许更多。 守军三百，或许更少。 或者不能称之为军吧，他们没有大夏正式的封号，也没有白家明确的说法，立在城头的将军正是昔日的白家名将，白鑫。 他沉声吐气： “此关，名万仞，于今，三千一百一十三载。” “得人族相佑，经地动五次不倒，历蛮族千次叩关，不破。” “万仞关，第一任守将，墨家墨子，八百墨者守关七载，挡蛮军十万。” “万仞关，第二任守将，兵家吕放，北上出万仞关五次，破蛮军百万。” “万仞关，第三任守将，阴阳李和，时天山山动而关摇，重修万仞关。” “万仞关，第七百六十三任守将，先祖白瑞槐，北上击蛮族三千里！” 念到此处，声带沙哑，似含哽咽。 “万仞关关成后三千一百一十二载第一千四百五十九任守将，大夏付帅，刀气纵横三万里江山天下！” 白鑫抬起头，轻轻道了一句前辈。 而后微笑，笑中带一抹释然，一抹坦然。 “不才，人族白鑫，先祖白瑞槐，今为万仞关关城后，第一千四百六十任守将，今率麾下两百四十九人，愿战！” “战！战！战！” 麦斯尼在城下，仰头。 城很高，但以他的目力，却是能很清晰的看见那人的脸庞，以及脸上的泪痕。 “白家要完了。” “阴谋家总能成为一时的英雄，但是，这江山可不是算计来的，是一刀一剑一枪拼出来的。保存实力吗？可是，这样的白家，还有能发挥这实力的人吗？” 麦斯尼笑笑看向巫凉戈，却见巫凉戈有些愣神。 “诸君听令！” 巫凉戈突然抬起手。 “布阵！” 纵使你此时麾下只有不到三百的兵马，纵使如今的万仞关被白家从城内挖去砖瓦无数再不复雄城之貌，纵使你和你的队伍还凑不满一个城头，我也愿与尔等一战。 用最慎重的姿态，用我最擅长的阵法，用最强的兵力，给你，最辉煌壮阔的牺牲。 冬天是农闲，对大商而言，却不是闲的时候。 税收已然到了国库之中，一道道指令在商君和朝臣的探讨中下达，河道要修，军备要整，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花钱，尤其是督察江湖的六扇门，粮饷再度不支。 “刘爱卿，朕这国库并非没有钱，朕从来不缺钱。只要这钱用之为民，这钱，朕就不缺，可，爱卿需要给朕一个理由。 铺头模样的刘将军在商君的注视下冷汗直冒，他能领六扇门之首，并非是他武艺最高，恰恰相反，他可能是六扇门高层之中武功最差的一个。那些真真正正的高手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谁愿意领个六扇门将军，天天被耳提面命啊。 “陛下圣明，此次是……” “是因为江湖之中又有什么武学秘籍出世，还是又多了什么邪教要搅动天下？” 某处，冷冷的声音传出，想来是哪个看不惯六扇门的文官。 “放肆！”商君一声冷哼。 群臣肃静。 刘将军尴尬的站在殿中，进退皆不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此次不是因为什么秘籍奇功六扇门人手不够，而是最近想加入六扇门的太多了，这职位和相应的银子下不来，臣，也是难办啊。” “想加入的太多了？那些江湖人不都一个个说，自己热爱自由吗？往日朕觉得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便由得他们，今年却都往朕这六扇门里面挤，是何道理？” “想来，想来是因为蛮族入侵之故，往圣上这，寻一庇佑。” “这说法倒是有趣，”商君点点头，继而沉吟片刻，终是道：“不然，这帮自称江湖子弟的家伙，本事虽然没多少但是胆子却都是不小，蛮族入侵，还没到哪呢就寻庇佑？朕大商的子民还没这么窝囊，你再去问问，若是有参军意愿，朕愿拨他们些银两。” “陛下果然妙人，要在下说，那些江湖人并非不敬陛下，无心报国而是不愿与自己的同胞刀剑相向，商也好，周也罢，都是人。” 大殿之外突然传出铃铛的响声，而后是清凉的嗓音，未见人影但闻人语，只觉得那人似的天上，正卧于云端。 夏商虽是世仇，但这仇，其实只在商君夏皇，大商未曾度过屋顶，大夏却也没有打过来的时候，纵是有，却也罕有对寻常百姓做些什么。对百姓而言，商也好，夏也好，谁收的税少，谁好，谁管的时候没贼，谁好。 他们哪里懂什么夏啊商的，又如何分得清分封和集权？ 谁都好，都是人。 商君抬眼，朗声问：“可是剑仙到了？” 只听那声音又自云端飘来，“闲人一个，只是剑闲罢了，江湖散人替同道谢过陛下。” “这三个人头，就当是薄礼了。” 铃铛响声渐远，殿外果然多了三个人头，商君皱眉下令呈上，却见是三个标准的蛮人头颅。 来刺杀的吗？ 或许吧。 商君听着远去的铃铛，闭上了眼，有些倦意。 兴许是来谈判的。 他甚至能想到这三个人的说法，无非是蛮族只愿诛除夏皇，占据夏地以栖身，无意冒犯大商之类的。 “罢了，朕，本就不会和外族谈判。” “大夏亡不亡国，与朕无关，但灭种的事，朕还做不出来。” 千里之外，笑倾城收剑还鞘，以溪水洗过剑刃，却突的落下泪来。 一声苍老的叮咛突然在耳畔响起，万里一声传音。 而在那万里之外的高山之巅，老人站着，帝皇坐着。 坐着的生，站着的死。 笑倾城耳边空气微微震动，却是一句苍老的，“交给你了”。 时，大夏2567年，十二月月末。 武神丁一，陨于蛮皇，此战后，蛮皇此生再未出手，似已废却一声武功。 人族雄关万仞，终破于巫凉戈马蹄之下，是日大雪，雪呈猩红，天公泣血。 是日天榜一改二十年一出之风，再出之时，排名大变。 天下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