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当不当讲
罡风几许吹彻高台,晨光三四缕绕着小楼悠悠而转。 白玉皓脱下一身女儿装束,再度披上一身银甲,整理一番脑后的青丝,推门而出。 门外很是清静,如今时间还早,她不急,一点也不急,没有骑马,安安心心的在街上跺起了步子。 路口有人吆喝着,卖着饼与粥,白玉皓路过,笑着摆手拒绝小贩的招呼。 转出小巷,往皇城走去,街上行人稀少,喧闹的酒肆和茶馆还在安睡,没什么声响。昨夜的雨在街上留下了些许的印痕,雨滴在屋檐上吸着夏日的初光,倒映出白玉皓较好的面容,粉面带春,微笑很浅,威严暗藏。 转角,她耳朵微动,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偏了偏脑袋,不以为意。 自年春,不知何时有故事传出,故事里有两个将军,他们在最卑微痛苦的时候相逢,互相搀扶,而后互道珍重远去,等到二人再见却已是沙场。 故事很美好,和动人,传的也是极广,于是不少人在茶余饭后开始猜测,那女将军会是谁? “无从辩驳,何必分说。”白玉皓想着那个故事,不自觉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那个在河畔微笑抽刀的少年,已经去了啊。”她如是想。 “白将军。” 声音近了,白玉皓这才将自己的思绪从故事中拉出,意识到不是哪家又在谈论沙场女子,而是真的有人在唤她。 林涵脚步轻快,一身上好的袍子很是修身,去掉面具的脸有那么几分俊俏,棱角分明之间还有些柔和的线条。他见白玉皓停下了步子,快走几步和她并肩而行。 “白将军,好久不见。” “好久?林将军,我们昨日还一起练过兵吧。”白玉皓轻笑道,这个林涵,带上面具之后显得威严冷酷,摘了面具之后却是一个不怎么着调的家伙,有的时候还神神叨叨的。 “咳,这不是重点。”林涵同往日一般尴尬的笑笑,随即差过话题,“往日咱们这些武将通常不是非得上朝,昨天陛下却让咱们几人今日一定要来,如此反常。白将军,你说,陛下是想做什么?” “林将军何必问我?”白玉皓回道,“周师挥师北上,吕宁再度出山,夏皇手里能用的兵马立时去了一半,陛下最为忌惮的两人也暂时互相牵制,此等大好时机若陛下不唤你我二人上朝,才是不正常。林将军,你我相交已有,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林涵眯着眼看了看阳光,叹了口气:“我自然知道,这是打击大夏的最好时机。不瞒你说,如今尽皆盛传说墨羽已死,我却是不信的,没有理由,就是不相信。等他再度转醒,想来大夏便不会再缺帅才。白家叛乱,墨家锁关,吕宁南下,这是我们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夏商抗衡千年,处于劣势的一直是我大商,之所以能一直相持,无非是因为夏的力量无法集中在一起,此时夏朝大乱在即,大乱之后必是大治,如果不乘机让他们一下子站不起来,等大夏完成了力量的整合,只怕倒下的就是我大周了。” 白玉皓听他说这天下的局势,颔首:“是,你我处于大夏之外,自然是看的分明,可林将军今日特地在此地等我,为的只怕不是说这些而已吧。” 莫非,是为了告诉我,他觉得墨羽未死? 她的思绪有些乱,一时想不明了林涵的意图。 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在这段话之间,她脸色变了两次,一次是提到墨羽,一次是提到白家。 林涵眨眨眼,吐一口浊气:“白将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玉皓扬头,轻甩青丝,道一句:“不当讲。” 林涵正欲开口的话被封到了嘴中,半张着嘴好像是被塞了一个透明的鸭蛋。 白玉皓轻笑一声:“说吧说吧。” 林涵不敢再说什么客套话,道:“这天下是周是夏是商,区别何在?” 亏得此时街上无人,否则此话一出明天林涵就得交出顶上人头。 若此时在林涵身边的是别人,早就怒斥他“其心可诛”了,可林涵说完话后便是那么微笑着看向白玉皓,不急不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白玉皓没有回答。 “夏以分封治天下,有人奉义尊墨,有人称礼称儒,各世家千年各为显学,由百姓选择,自然选择的也是最适合百姓的,因此,大夏最强;周以法立过,二十八省七城三十六人,千年互相牵制,因此,大周最为理智;而我大商又另是一番风光。从这一方面来说,夏商周确有不同,但如今征战不休的目的却是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治国是正确的?还是说为了——统治者的姓?” “林将军……” “白将军,你说的对,这些话不当讲。但我们是军人,不是治国所用的机器,我们应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你不是问过我对墨羽的观感吗?我从未视他为敌,连片刻也没有,因为我们都不是为了一家之利而战……”
他深吸一口气,清晨的微光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此番乱的是大夏?的确,乱的是大夏,但乱的何尝不是我们人类。我们自诩局外人在大商安安稳稳的看着大夏如何如何,却焉知此时之蛮族不是这么看我们人类的?” 白玉皓扭过头,看旁边的少年。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家伙,他信奉正义,在大周境内只要他所过的地方,但有不义之事发生,无论那人是谁他都非要质疑一番。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冷血的家伙,对于部下伤亡的关心似乎仅是出于责任,就连行侠仗义也是因为他的对正义的坚持,他甚至连面具下的表情都不会变,永远是谦和的微笑。 她对那些在与墨羽对阵时葬身的士兵始终无法释怀,而林涵却能似没事人一般告诉自己‘从未视他为敌’。人命在他心中似乎有点太无足轻重了。而今天,就是这个家伙,他站在阳光下,逆着光质疑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而战,又是为何而战。 真是敢想啊。 “有用吗?” 朱唇轻启。 “我们的看到看不到,有用吗?而我们所看到的,陛下他又怎么会看不到。不过是他已经处在那个位置上了啊,他生来就是皇,难道让他因为这些,而坐视自家江山被吞没吗?我们有自己的视角,陛下有陛下的视角,从来没有对错,从来。” “林将军,有些话不该说,但说开了,也就不妨说说看。这江山熙熙攘攘,谁都不是自由的,将军百战死,帝王无私情,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苍生这些话,说给自己听就好,切莫拿来要求他人。被你要求的,被你牺牲的,也是苍生。” 此时,已近皇城。 那女子声音铿锵。 大夏2567年夏,当夏周之间战火纷纷的时候,林涵白玉皓再度领兵。 无定河上依旧波涛汹涌,却不知又将埋葬极多枯骨。 女将军背影姣姣,少年微微发呆。 “我为了人类。” 他握拳,打气。 身后是大军二十万,身前是银甲女军神。 “红尘乱啊,乱了山河。” “苍生笑啊,笑了白发。” “冢中枯骨啊,莫要笑那将军求了富贵忘了人家。” “是那将军恼啊,才忘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