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死重逢
刘堰浑身颤抖起来,自己的母亲在与世长辞多年,居然还能以美丽的姿态与自己想见?他难以置信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身影慢慢转过来,两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红颜白骨! 眉清目秀,面若凝脂,神情婉约,气韵柔肠。她就是柳柔。 “娘——” 刘堰面部的肌rou在抖动,他不自控地走上前去。当身至近处,竟一撩袍子双膝下跪。 他咬牙忍着泪,这是在做梦吗? 柳柔淡淡地笑着,看破生死的一个人,对任何重逢皆持坦然。 胧兮也上前,同刘堰跪下。柳柔波澜不惊的神色稍怔,最终仍是淡淡笑道:“堰儿,胧兮,你们先起来吧。” 跪地的二人久久不愿起来,沉默着。柳柔欲伸手相扶,刘堰激动地去握她的手,却抓空了。 刘堰愕然,只听柳柔幽幽言道:“现在你们看到的,是为娘的一缕残魂。”紧接着,她叹道:方才你们一入墓室,就想用传音告知你们方向。但陪葬坑的宫妇怨念太深,一有人闯入便蠢蠢欲动。传音就因此被阻隔了,你们快起来吧。” 刘堰与胧兮相视一眼,这才起身。 柳柔温柔而淡然:“堰儿,这些年娘不在你身边,苦了你了。” 刘堰复杂地大声道:“娘,您放心,堰儿很好。现在找到了自己心爱之人,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目光移向胧兮,然后又移回来。 “只是您不在的这些年,甚是想念。” 柳柔看看胧兮,眼内忽多了一样东西:“胧兮,谢谢你。” 胧兮一怔,轻声道:“母亲言重了。” 三人之间,复杂的情感如蚕丝万缕缠绕,有遗憾,有感动,有怀念,还有久别重逢又要立马分别的哀伤。 一切尽在不言中。 “堰儿,胧兮,相聚时间有限,别的就不多说。堰儿,将手绢拿出来。”柳柔言道。 刘堰听从吩咐,取出手绢展开,奉至柳柔跟前,只见柳柔淡淡的目光有了一丝波动,轻声自语:“天涯何远,咫尺相依。” 抬眸:“这恐怕还得辛苦你们南下,将它送给一名叫萧晋轩的男子。他是除了你以外,娘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 其他的,柳柔不解释。 刘堰与胧兮何尝不明?于是没有再细问。 柳柔道:“洛神殿附近有个小村庄,那个人就在村庄里。堰儿,娘只说那么多,剩下的路,还需要你们自己去走。” “还有就是,堰儿,你先行回避,娘有话要单独与胧兮说。” 胧兮望着柳柔点点头,又与刘堰交换了眼神。柳柔伸手化出一道屏障,隔了刘堰,他听不见,也看不到。 “胧兮,多年之前,我被赵王带走。晋轩生无可恋,欲自寻短见,多亏你劝导,他才改变了想法。我这一拜,你无论如何也要受下。” 柳柔说着就要揖地拜去,胧兮慌忙相扶。 “这万万使不得。” 而这时,她恍惚间忆起那么一件事—— 一名神色绝望的年轻男子往悬崖下一纵,她见了,出手相救。 事后自己淡淡问他:“公子为何要自寻短见?” 他告诉自己关于他的一切,而自己只是微扬了一下唇角:“我想,那位柳姑娘最希望的就是公子能好好活下去。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在不在一起真的又那么重要?天涯何远,咫尺相依,希望公子不要辜负柳姑娘的苦心。” 胧兮震惊了,天涯何远,咫尺相依?原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相联! 柳柔道:“哎,我与晋轩有缘无份。我知他多年未释怀,故尔自己也不忍离去。但而今气数将尽,才不得已给堰儿托梦,胧兮,人若情尽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幸?我最牵挂的人是堰儿和晋轩,最感激的人是你。而今,我不过是一缕残魂,你亦为神族,世间纲常自可不必再讲。这一拜,你理应受之。” 胧兮深深震撼,坦然地接受了她的一拜。 屏障消失,柳柔望着刘堰与胧兮,目光中流动着不舍:“我气数将尽,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故人已逝,你们莫要感到惋惜。” 她重点叮嘱:“在一起要好好活着,不在一起,更要好好活着,人各天涯,却终有灵犀。这话你替我转告晋轩,你们自己亦要谨记。” “我走了。”柳柔转身向背,缓缓地,朝前走去。她吟道:“隔若望川,命似彼岸。烟雨胧兮,一曲成殇。恨兮泣兮,长夜嗟叹。今夕何夕,不见良人。” 最终,她的身形渐渐透明,于墙壁处,隐去。 “娘!”刘堰伸出手,随即却又沉默。无力地,放弃了。 金光再度出来,一阵晃眼,二人已渡回到王陵之外。 天日重现,月明星稀。 两人毫不惊扰地悄悄回去。途中,刘堰与刘堰道:“今日之事,心中亦是感慨无限,我想等几日,待你大哥出殡之后,我们再南下。” 而刘堰似乎一直在努力地想一件事。听了胧兮的话点点头,又忽地一拍大腿:“对了,我知道了,是他,他就是萧晋轩!” 当他们将绢帕交道萧晋轩手中,并且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只见萧晋轩似着雷亟般怔怔不动,如同当年柳柔被赵王带走时的反应。 半晌后,他竟失声痛哭。男人的眼泪,本就如金子般珍贵,而此时,他毫不吝啬地挥落着。凝聚着不甘与痛苦,遗憾与懊悔。 他痛快地发泄着,泪如雨。 刘堰与胧兮引退到屋外,两人相倚,你不言我不语地静思着,望着天地,渐渐进入黄昏。 良久之后,他们两个才重返屋内。 此刻,萧晋轩已恢复平静。他阅览着手绢上的八个字,时而微笑,原来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他起身,给刘堰与胧兮都斟上了茶,低眸片刻后,开始讲述:“我本是个侠客,当年柳柔在酒楼卖唱,一日遭人轻薄恰被我逢上,便出手替她解了围。后来,相互产生了感情。但等到要成亲的时候,她却被赵王刘彭祖看上了……”萧晋轩止不住地摇头苦笑,倘若没有刘彭祖,也许现在会是多么不同。 “你们知道,柳柔临走之前说了什么吗?她对我说,你就当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忘了我吧,求求你……”言至此处,萧晋轩再次迸出了泪水,稍得平静后,他对刘堰道:“那日你在我这避雨,我一眼便看出你和柳柔有几分相似。结果你告诉我,你是邯郸人,并且姓刘。原来,你真是柳柔的儿子。你看,这座小屋,就是你娘去邯郸之前居住的。” 他又转向胧兮:“胧兮仙子,多谢你了,”萧晋轩说完,面上显露出了疲惫,却也有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他瞑目,没有再说话。 刘堰与胧兮仍是满腹感慨,他们在余辉遍布的田野间并肩走着,刘堰相较胧兮更是不能平静,他突然道:“仔细想想,老天的安排也真是有趣。” 胧兮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毕竟在这件事上,刘堰的父王充当了破坏者的角色。然而正因这个介入,才有了他们现在的一切。没有他们的散,何来自己的聚?缘分聚散,竟都是注定好的。
“一切皆为注定,随遇而安吧。” 两颗心,依然不能平静,萧晋轩与柳柔,将他们相隔的是忘川河,与他们相似的是彼岸花,纠缠的命运正是这般,相隔相望,相生相错。 可,不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情尽一生吗? 似乎只有情深缘浅,方能让人坚贞不渝,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后人铭记的,仅是这份爱的凄美,坚贞。而一生一世的煎熬与苍凉,却若夜间的一声叹息,很快就过去了。 但,谁愿意用一生一世去换一个故事? 地老天荒或许就如与天地同庚一般狂妄。 刘堰停在了原地,胧兮继续向前。夕阳的光辉使她的背影有些朦胧,忆及柳柔消失之前的坦然从容,胧兮也开始释然了。 临走前,他们再度去了洛神殿参拜了碧洛。神像依旧优雅而沉敛,殿外的大古树,一天一地的紫花,整个环境悠然而静谧。 而殿中的碧洛,眉目一直舒展,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烦恼,没有过哀愁。 但,没有人知道,她生前,曾敛过多少次的眉头。 碧洛之像再也没有发出过微光,再也没有。只有檐角的风铃时常邂风撞击,声音清脆而古老。 命运藏着太多玄机。 承载着阳光,田野广阔而安静。 他们回去了,沿途花瘦,再不似春时的绚烂。若好花能长驻,多好,但—— 梦魇。 “如我作个交易如何?”这次,那件“斗篷”的轮廓更加清晰,漆黑的面目,两个窟窿发着幽暗无边的光。 胧兮凛然相对:“只有魔鬼才会与你作交易!” “哈哈哈。。。”斗篷发出笑声。 “抱薪取火的暖,五味俱全的香。繁花似锦,没有痛苦,没有生离死别,任你主宰的世界。” 胧兮警惕地盯着它。 斗篷的双臂,俨然一抬:“春荣。” 顿时,蓝天白云,脚下百花绽放,甚至可闻清脆的鸟鸣。 “夏茂。” 场景变换,绿意丰满。溪水清澈可见,蝉鸣慵懒,叶间青杏初长。 “秋实。” 绿意引褪,红叶如烧。一侧是霜叶红于二月花,一侧是果实飘香的丰收。 “冬蕴。” 秋景不再,抬头却见美丽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冰,洁白无瑕的雪。几株红梅装点着雪地。 眼前的四季,是极美的。 胧兮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哈哈哈。” 斗篷垂下手臂,幻境消失。 “夏非酷暑,冬非严寒。这样的世界你不想拥有吗?年年岁岁的快活,生生世世的逍遥,这样的交易,你何乐而不为?” “你是唯一能制约我的人,也是唯一能让我用诚信交易的人。” 分身再现。 “交易吧……” “交易吧……” “交易吧……” 眼前的世界仿佛是光怪陆离的,胧兮身陷梦境如身陷泥淖。一阵阵重音似要将她的脑子敲裂。 她恐惧且错愕着:“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