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偶遇(一)
花落无声,叶长悄然,夏季在大地上滋生蔓延。 然而,人心煎熬,时光僵持在刘堰与胧兮之间,整整三日。 黄昏降临,檐上的鸟雀纷纷飞走,胧兮打开窗户,对外若有所思地一叹。 天际微泛红霞,她下了决心。 回到镜前略作整理,胧兮出了房门。 刘堰这几日一直睡在书房,这已不同于普通的闹别扭。 心结。 这如同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但却又不敢直面真相。 天边,冷月如勾。强颜欢笑,只为赶走夜色的寂寥。 胧兮在书房门口徘徊许久,起步,又却步,起步,又却步,反反复复。内心的纠结,令她十分痛苦,同时又有几分害怕紧张。仰起下颔,困惑地凝望着白月。 一声叹息,自书房传出。胧兮微愣。 手一握,决心已下。 最后,她克服内心的重重障碍,进入屋内。 孤灯照壁,烛光恍恍,婀娜的人影折叠在门槛上,摇曳生姿。 突然间的相对,令屋内一站一坐的二人有些无措。呆怔着,只因不知如何对话。少顷,只见刘堰脸色一沉,而胧兮未待他开口便已先言:“王爷,可曾用过晚膳了?” 她的关怀并非毫无作用,刘堰当即背过身去。 脸上的肌rou在颤动,他也是矛盾而困惑的。只是之前永远想不到,二人的处境,怎会沦为今日这般…… “用过了。”他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脸上掩藏下一丝难言的痛苦。 他原地不动,不能使自己面对她。 胧兮平然且轻柔地说:“王爷只怕睡不惯书房,今晚还请回房睡吧。” “什么?”刘堰有些诧异,转过身来。他望着胧兮,只见她水雾迷蒙的双眼正溢着恳求。 心中滋味难言,刘堰微感酸楚。 胧兮道:“王爷若不愿意,那便算了。胧兮,不强人所难。” 言毕,她起步引退,裙裾刚过门槛,刘堰却开口制止了她:“你等等。”他绕过书案,站在她跟前。 胧兮默然定住,轻轻摇回身。 刘堰看着她,似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问:“为何前两天不来找我?” 胧兮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觉得,在你我之间都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为何要犯下这样的错误?”刘堰低声问她。 胧兮眸仁倏然定住,心中酸楚难言。 “能否再相信我一次。” “给我一个理由。” 胧兮微怔,她无法告诉他真正的原因。然一想起这个原因,心头又似刀尖齐齐走过,那一瞬间,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两人在无语中僵持着,见胧兮不言,刘堰的心一沉到底,再度感到了失望。 眉宇一点一点拧起:“为何不说?” 心一点一点滴血,胧兮颤抖着身子,眼泪落在地上,洇开。 刘堰无奈地背过去:“你这样,叫我如何相信你?胧兮,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情绪激动地走到一侧,回过头来,眼神显得困惑,哀恸。 “你可否不问理由地再相信我一次?”胧兮拭去眼泪。 “不问理由?好,我可以不问理由地相信你。但是,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胧兮呼吸一屏,他究竟想说什么。 “你是何意?” 刘堰肃容望着她,沉默着摇头又摇头,忽然开口道:“我听他们说,你离府颇有几日,那几日,你不可能一个人吧。” 胧兮心怔,一时间不敢回话,原来他所指的竟是这个! 刘堰更近一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 …… “你还是说不出来是么?” …… 胧兮心慌地连连摇头,泪珠生生不止。 “你……” 刘堰缓缓地抬起手,指向她,仿佛要去揭示真相。空气,似被压缩。压抑,紧迫地膨胀蔓延。 突然,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痛苦的表情,手臂如xiele气般松垂。 “你……你走吧。” 他没有揭穿,爱与勇气,恰成反比。 “走,我不想见到你。” 他重申,说的时候,语色无怒,悲伤充斥。 胧兮明白了,任凭说什么都不再管用。是自己,将他推入了一个出口难觅的黑洞中,不见光亮,他又怎能看清自己? 悄然隐退,自己何尝不累? 绸裙沙沙,快步变成了小跑,她觉得自己的前行是漫无目的,曲曲折折,此刻的长廊竟像极了迷宫,东南西北,无一是出处! “啊—” 胧兮奔溃地乍呼一声,临着院中的青篁狂怒地飞升而上,最后却以失落的状态无声退回庭院。 白纱摆动,如最初的洒脱。月光,在她身侧散碎一地。 为什么?为什么? 对着夜空苍茫,那一排排星宿玄奥繁密。天旋地转,宿命,她看不透。 无力地转身回房,竹影在月光中飘摇不定。 进屋,发现心兰站在那等她。 “夫人。”心兰说。相比往常,她显得更加拘谨。 “您身子尚虚,该喝药了。”她将药盅打开,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将药舀到碗里。 房中顿然一股药味。 “夫人,药温了,赶快喝吧。” 胧兮低眸看了看那药,然后抬头。 “心兰。” “夫人还有何吩咐?” 胧兮认真地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还望你如实相告。” “夫人请讲。” “我离开王府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心兰道:“夫人不见了,府里上下自然是到处寻找。” “那王爷又是何时回来的?” “回复人,就在……您回来的那天。” “我不见了,你们又是如何与他说的?抑或说,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胧兮问着,只见心兰的脸色越来越尴尬。对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回夫人,那日福伯带人去找你,不想经至药铺之时遇见了一名男子,结果,大门口扫地的阿吉多嘴,说那名男子像极了……像极了……”
“像极了什么?”胧兮听得吃惊,满面愕然。 “像极了,夫人以前的夫君!而且,他还说,那男子的相貌又与王爷几分相似。”心兰抬眸极其无辜地看了一眼胧兮,她吃不准这番实话在胧兮听来,算不算冒犯。 胧兮满心惊恐,稳住语调,继续问:“然后呢?” 心兰继续说:“他这么一说,立马受到了福伯的训斥,说怎么可能。可是阿吉仍是傻头傻脑不知趣地坚持说,在曾经您和王爷话别时,他见过那人,绝对不会有错。后来,福伯在半信半疑中就和一帮人进了药铺打听那个人的情况,结果打听到那人在这间药铺买了一剂。。。。滑胎药!” 心兰说完突然下跪,谢罪道:“夫人,还恕奴婢无礼!” 胧兮上前相扶,拧着眉问:“那王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心兰回答:“福伯当即就吩咐,不许乱传此事,可不知怎么的,这些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王爷耳中。” 胧兮听完,朝后跌颤了一步。脑海中,突然闪过前几日走廊上福伯训斥阿吉的情形,什么多言,该打,知道错了么,原来是因为这个! 然而,不管自己有什么苦衷,这两件事皆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刘堰的自尊,因此欲求原谅,更是难上加难。刘堰的相貌也确实与无隐三分相似,若刘堰认定自己与他在一起是因为这一层,他又该如何包容? 心兰在一侧为难地望着她,想了又想,终于真心相劝:“夫人,奴婢和您说句心里话,虽然您这一次的做法确实有些令人想不通,但夫人的为人奴婢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夫人,奴婢毕竟在宫中也待了些年,有些事情……总之,王爷不相信您,您还是要设法挽住王爷的心呐!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会……哎。” 胧兮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是颦着眉,愁容满面。 夜渐深,月光清泠,屋内没有哭声,没有长叹,唯有微弱的火影,传递着哀怨。 夜漏滴滴,计量着时光的流逝。时间不似人心为难,人心亦不似时间洒脱,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与黑夜,付诸寂寞东流逝。 时光易逝,人心煎熬。经过一日的酝酿,胧兮在次日命心兰给刘堰送去一盅补汤。 “王爷,这是夫人亲手熬制一日的补汤,特命奴婢送来给王爷。” 刘堰放下手中的竹简,心底动过一丝恻隐。 “放下吧。”他淡淡地吩咐道。 心兰高兴地放下补汤,退出书房。 门外的胧兮一直在窥听,得知刘堰留下补汤,便安心而去。 “王爷喝汤了么?” “回禀夫人,喝了。是奴婢亲手收的盅盏。” 胧兮稍感宽慰,忽然想到自己最喜欢的野菌鲜蔬汤,那种回味无穷的清新口味,他应当也会喜欢吧? 她这样想着,嘴角荡过一丝苦笑,怎么有种讨好的意味? 也罢,不妨上市集逛逛,说不定,能有所收获。自己的那道野菌鲜蔬汤对食材的品质要求极高,还需自己亲力亲为。 但她在东市逛了许久,依然没有寻到满意之物。胧兮徘徊在街上,听着人潮如浪,静静地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