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咫尺天涯
突然,胧兮精神一振,朝着西北方向飞去,她要找的,正是曲梁城河的主脉。接着,她沿着这条主脉一直飞,只见民房越来越少,草木越来越多,地势越来越高。一路观之,从水脉平静的护城河到潺潺而淌的溪流,再到飞悬直下的瀑布。而胧兮的最终目标,却是曲梁百姓的饮水源头。 终于在山巅找到了一片庞大的水域---- 曲梁城河的源头活水。 居上而视,其水莹若碧玉,胧兮降到水边,沿着水岸而行。淼淼水烟随云漫向林木,任何一处人迹罕至之地,都含着一种气势,叫苍茫。 胧兮停下脚步,面向这片水域,脑海中突然冒出八个字--- 上善若水,一水为净。 一水为净,这话说得真好,她唇角绽出一丝微笑,水的至善至柔至净,世间有过真正了解的人吗? 胧兮展身,朝着面前的水域飞去,双双飘逸的涅白裙带,迎风宛若天水起溅。她与岸,拉开距离,渺小地悬在水域上方,如同大千世界万象镜中的一只娇小白蝶。 少顷,那抹涅白倏然直直沉入水底,溅起的清亮水花,就似她方才迎风而展的裙带。 一水隔尘,她的容颜更加沉静,变得无法触及,仿佛要无声地幻灭在这片澄然之中。这个时候,她不再属于任何人。 然而,胧兮在水中探到了泉眼,她对着泉眼阖眸念诀。顿时,所在的那片水域清光浮动。 可不一会儿,胧兮便开始体力不支,昨日净化瘴气几乎透支了她的元气,那瘴气的厉害程度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头昏脑涨,呼吸困难。可是,雨水残留在水中的瘴气,必须尽早净化,否则接下来曲梁 还不知会遭受什么祸患。 心有余而力不足,渐渐地,行为不再受意识支配,水域中圣洁的光影渐渐黯淡。胧兮硬撑着,恍惚中,矛盾重重。 意外之事再度发生。猛然间,有个身影以鹰一般的速度将胧兮劫出了水面。 “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来净化瘴气,真是不自量力。”耳畔响起这段声色冷漠的话,那个身影擒着胧兮飞向岸边。 歇于水岸,胧兮方睁眸,意识清醒起来。 “怎么又是你?”她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那人。 无隐故作漠然地别去身,背手道:“若不是我,你元气耗尽死了都没人知道。” 胧兮感到一阵眩晕,虚弱地闭上眼,不曾回话。 “夫君不该与妻子分担一切么?哼,我真为你感到遗憾。”无隐说得不屑,神色却很不甘。 胧兮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冷言道:“呵,你也懂得分担?” 无隐骤然别回身,面色一沉,压抑地看着胧兮。 胧兮避开他凌人的目光,支起身子,试图重回水域,却不想被无隐一把拽住。 “身子这么虚,还想再净化瘴气。我看你真是疯了!” 胧兮脚步不稳,受力后跌,跌进了他的怀里。 “你走开!” 无隐微怔,随即泛起薄怒,自己方才分明是出于好心。并步向前,他擒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力度似有意叫她疼。他死死地盯着胧兮,倏然吐字:“倘若我能替你分担这一切,你又当如何看我?” “我承受不起!你能分担?如果你说的是假设,那么请不要多说这些废话。”胧兮凄然一笑。 无隐松手一怔。 胧兮纵身就要飞回原处,而无隐咬着牙,再次将她挡回来。他的眼神是那样死死地,愤怒地,痛苦地盯着她,自己在做什么?作践自尊么?可偏偏因为她,他作践得心甘情愿。 他不想后悔,却深深地后悔了。明明,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别这样,会出事的。”语气忽然软化,无隐莫名感到了害怕。 胧兮抬眸,再次笑颜凄然。自己曾无数次想让他感动,他为什么不感动?而现在却试图来感动自己?呵呵,不觉得可笑么? 她偏斜了方位,试图绕开他的阻挡。 “够了!”无隐呵斥。 果然,他永远没有太多的温柔,过多的爱,只会在他身上凝聚成最后的狂怒。 “明知道自己元气不足,却还要强撑,你以为只要你坚持就可以么?” 胧兮漠然地看着他:“没得选。” 无隐稍怔,他侧身整个人挡在她跟前。 “那先让我把真气输给你。”他表现得很诚恳。 胧兮面露诧异,不知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其它原因,她对着他,摇头又摇头。 “倘若你真心不想让曲梁遭殃,那你就必须接受我的建议。”无隐语气再度强硬。 “没那么简单。”胧兮仍是看着他,一句话,包含了多种意思。 “那这么说,你还是需要的对吗?”无隐唇角勾起一丝笑,傲然的笑。 “不过,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随言,唇角的笑意换作戏谑。 闻言,胧兮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无隐顾自俯下身,将手抱在胧兮肩侧,玉唇凑向她唇畔。 “就这样输给你,你可同意?”炽热guntang的气息吐在胧兮唇上,解释了无隐未直白阐明的要求。 胧兮竟笑了,因为她觉得可笑。 “堂堂无隐神君,也会趁人之危,说出这般不耻之言?”说着,她朝后一退。对岸,已被山顶的云烟所隐匿,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自己与无隐咫尺间的距离,也已开始朦胧飘渺。 或许,这并非所想的错觉,因为,咫尺或天涯,不过是一念起,一念灭。 眸中,毫无征兆地凝聚起哀戚,胧兮低声自语,几言即出,诗非诗,赋非赋:“人心两相对,天涯咫尺人面两相对,咫尺天涯。” 无隐胸口一震,他是用心听见的,戏谑之态殆尽,他以妥协的口吻道:“方才只是戏言于你,快坐下吧,我输真气给你。” 胧兮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此时无隐已经转过身,起步间,见胧兮未有任何动静,不悦地高声说:“坐下!耳聋了么?还是想曲梁的人死绝?” …… 胧兮飞回岸边,见无隐正坐在一侧静息养神,一时间没敢打扰,站立半晌都不吭声。 无隐的唇角突然扬起了微笑,慢慢打开眼。 “你该如何谢我?” 胧兮移步靠岸,抬臂抚袖间,一道清光划过水面,本波澜不动的碧水立马加速了流动。
“用不是你所想的方式谢你。”胧兮淡淡地回答。 无隐叹惜,道:“看来你也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罢了,不与你说笑了,你走吧。”说完又阖上了眼。 胧兮毫不留恋地转身前行,移步几许,却又犹豫了一下。她折回来,樱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想说什么就说罢。”此刻,即使闭着眼睛,无隐也能洞穿她。 “无隐,此次我感谢你。只是,只是我很担心约荻她……” 无隐唇角的笑容僵住,随即变得轻蔑冰冷:“欺软怕硬,你大可放心,已经拿一排的花出过气,可以消停好长时间呢。” 胧兮愣愣:“拿花出气?” “她也只能拿花出出气。”无隐说。 “还有……你师父那边……”问这些的时候,胧兮内心极度不安,任凭他以前如何。现在毕竟帮了自己,而自己却还要在他口中索取保证。 “有你爹这样的角色在,我师父也得三思而后行,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呢。”无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你走吧。”他闭着眼重复。俊颜之上,情绪的变幻,如天象般难以琢磨。 “哎。”胧兮轻叹。 “你保重。”这是胧兮临走时留下的话。 无隐望着胧兮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到自己的要强正被悲伤所浸泡。 “胧兮,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我。”一番话,他说得不高不低,不喜不悲,永远,忘不了。胧兮闻声而怔,心头开始剧烈地颤抖,步伐在缓过一拍后,她若无其事地消失在了无隐的视线之中。 回城之时,胧兮一路临水观望,清清的河流,蜿蜒曲折,流动的水浪中,时不时有小涡凝旋。水速加疾,纵落花再有意,流水也只能无情。 净化了水源,使上游之水净化下游,想必就不会有事了。 然而,想起无隐,胧兮心中不是滋味,他的反复,也令自己有过不忍。可是,要那么多的感触能干嘛呢? 终于回到府中。 刚推开房门,便一眼瞧见于案边支颐而寐的刘堰。 胧兮被吓了一跳。 刘堰被胧兮的动静惊醒,睁眸,他显然睡得不深。看见胧兮,他面露喜色,道:“咦?方才你去哪里了?” 胧兮一时不知如何应变,她支支吾吾地言道:“王……王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刘堰未曾多想,起身走向胧兮,道:“刚回来,回房找不到你,想你可能会在府里四处散散步,于是就在这等你。可没想到,等着等着就犯困了。” 待刘堰走近,胧兮才发现他今日的脸色不太对劲,感觉特别暗沉。心中一凛,想也没想,就问:“你怎么了?” 刘堰讶然:“我没怎么啊,就是今日感到特别疲乏,不过不打紧,总有的。” “那就赶紧休息一会,来。”胧兮说。 刘堰躺下后,不一会就睡着了。胧兮轻轻拉过他的手,想把它放进被窝里。可无意间的目光偏斜,却令她面露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