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胧兮登门
沿着原先的路折回,天色已不如之前的晴朗。一时间,山间的风急急地吹,低了几丛蓬草,现了几处残破的坟茔。 胧兮的脚步一直没有放慢,溪音紧随其后,却找不到开口问她的机会。死亡的气息重新临近,进了村,胧兮渐渐缓步,过了方才的水井,她停下来,回身道:“溪音,我想了想,屋内的那个年轻人还需要你照顾,我自己一人前去吧。” 溪音仍是疑惑,忙着问:“你究竟要去哪里?” 胧兮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有我的理由,你就先听我的吧。”她抬眸,认真地看着他。 “好吧。”片刻之后,溪音垂眸应下。他侧身朝那间农舍走去,可是不出几步便反悔折回。他站到胧兮跟前,道:“不行,刚才我真是糊涂了,你必须先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否则,危险的事,我可不能让你去,我怕……”他怕她会像上次那样,悄无声息地失踪。 胧兮望着溪音丝毫不玩笑的担忧之色,倏然心生内疚,她淡淡一笑,感激安慰各半的口吻:“溪音,谢谢你,但我真的不会有事。”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你,你要去哪里?”溪音追着方才的问题不放。 胧兮敛下笑容,显得有些无奈,她叹气:“哎,你执意要知道,我不妨告诉你,上次在王府,刘堰六哥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或许……” 溪音讶然,“刘淖?!” “他来曲梁,派人暗中跟踪我,这都都像他的行事作风。但是,这次的事情太重要我们必须弄清楚,他派人跟踪或是自己出马就算是以戏弄为目的,也多少会影响我们的调查,紫山的秘密不能被他发现,倘若被他发现说不定会惹上大麻烦。还有就是,溪音。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刘淖对我如何无礼,你都切莫插手。现在的我刘淖奈何不得,你插手反倒招惹是非,这才是我方才没有直接告诉你的原因。胧兮微侧绣鞋,四处的疮痍之景掠过美目,心底亦是被划出了一道遗憾。 溪音点头会意。 “溪音,不多说了,就这样决定吧。”胧兮再次回眸,青丝绕过耳畔,顺着一侧香肩徐徐流下,她再次给了他一缕微笑。而他读得懂,这缕微笑所含的意味,无非是为了让他放心。 “嗯。”这下溪音不再迟疑,他背手转身,走向了那间农舍。 人未走远,那抹月牙白还在陌上若隐若现,而这一头,溪音立于扉侧檐下,不知何所思,只是望着她,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时的余光偏巧瞥到了衍生在角落里的苔藓-----这表示沧桑的普遍标帜。他移眸感叹,这世事又何尝不是一样,沧桑累积到最后,注定逃不出被光阴抛却的结局。 东街巷闾,一处隐蔽的民房----- “夫人,您里面请。”在胧兮轻叩门环之后,一名管事小厮开门露脸,在一愣之后,立马回复了常色。 他倒是显得不意外,只听得“吱”的一声,大门被敞开,那小厮毕恭毕敬地邀胧兮入内。 胧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抬起莲步,神色淡淡地跨过门槛。 当洁白的裙裾彻底消失在门口,身后便传来了门棱扣合之声,胧兮不由回头望门。 “夫人,这边请,侯爷已在前厅等候。”那小厮依然是毕恭毕敬的语气。 刘淖那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等自己过来吗?想到此处,胧兮只觉可笑。她转过头,唇侧冷笑:“你们的差事,就是每日替你们侯爷等着为我开门吗?” 小厮听完微怔,但仍是赔着笑,道:“夫人,您说笑了,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这边请。” 胧兮将头偏向另一侧,勾勒的笑弧有几分鄙夷。那小厮引着胧兮移步前厅,可在离前厅还有几步之遥,他便哈腰告退:“夫人,还劳烦您自己过去,小的先告退了。”他后退几步,打着花径一侧离开,胧兮并未多想,自己去便自己去吧。 进了前厅,不想却空无一人,他人呢?胧兮环顾四周,那些个家具摆设并不奢华,亦不过是寻常人家之式。目光忽然定格在厅堂正中间的一副美人肖像之上,移步画前,仔细一瞧,胧兮先愕然后苦笑。她摇起头,画中的女子白衣胜雪,清丽脱俗,分明就是自己!在画卷左侧空白处,还提着几句赋,凑近一看,却是: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循着画卷目光向下,更令她觉得玩味的是画卷正下方桌案上竟躺着那支在洺山丢失的银杏叶金簪。 刘淖究竟要搞什么名堂?胧兮将那支金簪揣于怀中,秀眉微拧,离开案前。此刻她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可是刘淖人呢?转脚至厅中央胧兮作谨慎之态。 倏然间,映入屋内的阳光被裁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弟妹。”耳边传来一男人的轻佻之声,胧兮循声望去,目光正好对上从柱子后面站出来的刘淖。这意外的出现,着实令她小惊一番,定定神,胧兮平然地别过身。 “弟妹,你可算来了。”刘淖不紧不慢地信步至胧兮跟前,神态怡然。 胧兮闻言泠然:“胧兮不来,六哥就这样等着?六哥好生无趣。” “哈哈哈哈……”刘淖突然朗声而笑,起步绕至胧兮身后,有意地吸走几缕芳香,暧昧地放轻了声音:“等着弟妹前来,未尝不是一种享受啊!何来无聊之说?” 胧兮避开几步,反问:“那么,六哥等胧兮前来,是想让胧兮难堪呢?还是想让王爷难堪呢?” 刘淖微怔,而她的话却总能让他觉得趣味无穷。 “哎。”刘淖佯装惋惜,背手转脚至几案之前,拎起茶壶斟茶。茶水与玉盏相亲,胧兮身后,一阵碎泠泠的满杯之音传来。 “这话自弟妹口中说出,可真叫人伤透心。”他端着茶,折回到胧兮身旁,将茶杯颇含戏谑地递在胧兮唇边,继续说:“我不过是寤寐思服,苦等弟妹前来共品一杯清茗而已。” 胧兮轻轻推开他的茶盏,退后一步,挑眉道:“那看来,胧兮还真的谢谢六哥。” 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刘淖看着她从自己身边避开,但并没因此感到无趣。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哎。”刘淖又佯装幽怨,随即把茶盏动至自己唇边,抿了抿,“唔……真是好茶,我命人晨集清露,泡出的茶果然是如饮醍醐啊!”在阖眸享受片刻之后,刘淖一面把玩着杯盏,一面问:“对了,我还没问弟妹,今日怎么舍得过来。”接着他剪手立于案前,并饶有兴趣地将视线侧向胧兮。 他是在反问她么?! “曲梁最日发生的瘟疫,六哥可曾听说过?” 刘淖闻言微怔,脸上一贯的傲然稍敛,他转身,几步踏向座椅,袖中的拇指纠结地划过肌肤。当自己听到那些骇人的消息时,亦是不由浑身发麻,可自己为什么不走,仅仅是因为不甘吗? “听说了。”不高不低的声色夹带了些许不安,刘淖顺着身旁的座椅,撩袍而坐。 胧兮转换立足之地,姿态优雅地向刘淖走去,涅白的裙角随莲步袅袅生花。驻足:“既如此,还请六哥早日返回邯郸,恕胧兮直言不讳,染上瘟疫可非儿戏。”她一直看着刘淖。
刘淖见她直视着自己,那淡然如水却不易捉摸的眼神,令记忆飘忽至某个飘渺的虚境。那里所有的人,事,境似梦非梦,最为真实的唯有那枚经月光擦拭的心镜。这干干净净的感觉于他而言是如此奇妙,俊颜之上,眉微飞,色微舞,唇微勾,他重拾兴致,托起下巴故作不解:“弟妹不离开曲梁不是一样有危险,弟妹不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畏何?!” “曲梁乃王爷的封地,若胧兮此时离开,岂不笑话了?”胧兮回答。 手中的清茶已经半凉,刘淖将茶盏往旁侧一放,换手倚颊,一副不正经的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弟妹在曲梁,我又如何放心离开呢?” 这样的说话方式和处世态度,真是令人无语的很。他给自己的感觉说不清楚,他桀骜骄纵却又不是阴险毒辣之人。如果是杀人,他宁可理由是一个有趣的目的而非一个无趣的阴谋。或许,除了至亲之人外,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于他,皆是游戏一场。 这又该用什么形容的?呵,玩世不恭吧,也许勉强可以。 胧兮心头微微泛怒,冷讽道:“六哥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还是有把握自己可以避开这一切?若是前者,代价是否大了点?!” 慢慢地翘起二郎腿,刘淖寐着眼,霎时闷闷的心口掠过一阵窃喜。 “等等。”他说。 “弟妹的意思是说,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于今日找我的?”刘淖说着顺势起身,眸中泛起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柔情。邪魅消失,戏谑毁灭,那瞬间的温柔,是抵自内心深处,最深处。 胧兮唇角的弧度似冷月,他的下文是什么? “如果是,那我便立马离开曲梁。”此话出口,刘淖自己先被一惊,这样的言辞,不宜从他口中说出。可偏偏已经收不回这话了,心不由口,不经唇齿的同意,就是这般自然而然。 听着此话于他口中道出,胧兮既震惊又愕然,但终还是直截了当地问:“方才发现有人跟踪,可是六哥所为?”胧兮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刘淖呈讶异状,随即嘴角一沉,他感到了失望。“你就是来问我这个的?”眉宇间渐渐皱起怒意,可他来曲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戏弄他们吗?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如果我告诉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抬起手指,语色伴着失望后的烦躁。 胧兮摇了摇头,不带情绪地言道:“六哥这般视人生为儿戏,是要付出代价的。” “呵,代价?”刘淖沉吟着撇过头。 他没有再说下去,心弦被拨动,唯有用缄默掩饰出卖自己伤律的五音。 “关于瘟疫的事情,六哥又知道多少?”忽然,胧兮微妙地感到这两者可以联系到一起,于是她探询着问。 刘淖再次皱了皱眉头,“什么瘟疫的事情我知道多少?哦,对了。”转折之际,他似有意的毒舌:“我知道你们曲梁要死人了,我还知道刘堰要遭殃了,哼!”刘淖转身向背,不知是在与谁赌气。 顿时,胧兮竟觉得有几分尴尬,难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吗?本以为他会看好戏般地等着她提问,可真当自己问了,她所看到的,是他所表现的由衷的不悦失落。 他,似乎真与这些事无光,那先不说瘟疫之事,跟踪自己的人,又会是谁呢? 啾啾啾啾,庭院里传来了鸟雀嘈杂的争食声,阳光略显刺眼,若是没事的时候,倒真会变得慵慵懒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