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曲衷肠
铮铮的琴音从洺山一处山谷传来,清越空灵,延绵不绝,催着雪花落舞。 雪地里,溪音坐于琴台前,指扣冰弦,一弦一柱思尽华年。一曲终,弦音戛然而止,他微敛眉,垂眸轻叹一声,望着遍地的白雪,拂袖收起古琴,向谷外走去。 洺山小屋还是留在那里,溪音行至门前,弯腰拾起屋前的一朵落梅,轻握在手中不知是何滋味。步履方移又歇,门外,梅影依旧,可门内是否已是一片空寂?罢了,进去看看吧,这个事实又何妨再确认一次。 刚要推门进来,屋里却有人为他开了门。 溪音微怔:“胧兮!” 胧兮颜上闪过诧异,微扬唇:“溪音,你去哪了?” “没去哪。”看着她轻松的浅笑,溪音怎会不明白,他语色淡淡,温柔不改。 “哦,昨日我醒来之时,就没看见你。”随着溪音进屋,胧兮带上了门。 “你有看见鹿儿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胧兮跟在溪音身后。 溪音顺手执起案上的茶盏,喝着茶转过身,故作悠然的笑:“没有,兴许翩然不在,它去找其他伙伴玩了吧。对了,你,没跟他走?” 胧兮一阵歉然,与他解释:“他说风潮未定,让我在这儿先避着。以防万一。” 溪音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很快便能随他回去了。”溪音搁下茶盏,抬眸。 胧兮讶然:“这话如何说?” “昨日夜里,我去了一趟曲梁。意外之中,收获了一件事,这事是和平干王的手下中天一起遇见的,相信只要再细作对质,真凶就百口莫辩。” “什么事?”胧兮有些诧异,没想到一天之内的意外竟如此之多。 溪音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细尝,味道虽还像样,但未免生涩。 “这是你做的?”他问。 胧兮点点头:“是啊,你不在。我闲来无事,见厨房有你囤下的食材,便着手做了起来。有些事情果然只有亲自动过手才能学会,做菜做糕点自有做菜做糕点的学问,你觉得怎么样?” 她果然越来越像一个小女人了。溪音笑道:“能吃。不过只要是你做的,哪怕再难吃,你也能当做美味佳肴一样吃个精光。”他话中带着调侃。 胧兮无奈地扫了他一眼。 接着溪音又言归正传。 “你知道为何那日你饮下鸩毒却安然无恙么?并不是你自身的原因呢,而是……”溪音与她缓缓道来,讲述了芸嫣李代桃僵的打算,霞漪偷梁换柱的险招,最后才讲到昨夜里的意外之事。 胧兮听完后惊愕不已,渐渐会意刘堰昨夜的那番话与他说时的怔忡。她意味深长地叹息:“这世间,繁华引来纷扰,迫害只为一时,代价可为一世。多行不义必自毙,芸嫣和霞漪处心积虑想要铲除我。但到最后,却是害了自己。” “这是她们咎由自取,莫说大汉律例,杀人者死,就是天道讲的亦是因果报应。毕竟害人终害己,如她们这般歹毒,不来个报应也说不过去。”溪音脸色凝重,接着他又及其严肃地补充:“若是因为她们的迫害,令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绝会不放过她们!” “哎,有因必有果,无人能代偿。如她们这般娇艳如花倒也是可惜了。”胧兮感叹着,斜眸瞧着窗外的红梅,凝思片刻,终还是说了:“溪音,是你让他来的对么?” 溪音不置可否,似玩笑非玩笑:“你们两个心有灵犀,想不见都难。” 胧兮摇摇头:“你不让他说,他答应你不说,但我还是知道。” “如何?”溪音此时荡起一阵莫名的感伤。 “这事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他既不想让我牵入此事,又何至于会直接来见我。” 溪音移眸至别处,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自己生来就与胧兮划好距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足以使两人远在天边。 “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的一切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皆在所不惜!” 自己该如何接下他的话?胧兮屏住了呼吸,溪音在自己心中何其重要。可他想要的那样,她给不了,起身行至窗前,不敢面对他即将变得灼灼的目光。 溪音随她而去,侧立于她身后,用温柔的声音轻启薄唇:“你可曾记得有一首曲子是我的顶峰之作,世上再无人可及。” “灵珑赋。”胧兮不敢回眸。 “顶峰之作,定是为至亲至爱人所作。灵珑赋,世人又称它为烟雨胧兮,烟雨胧兮,胧兮……” 烟雨胧兮?胧兮缓缓转身,正欲开口,却不想被溪音猛拉入怀中。溪音阖着双眸,声音微颤动情:“胧兮,允许我这样抱你一次。你可曾知道这些年我的心里就只有过你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胧兮震撼了,深知没资格拒绝,便由着他抱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他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可就是没有……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为她填赋作曲,为她摘星揽月。她印象最深的,是曝在月华之下的他。那个男子,一身白衣清逸,翩然若仙,遗世独立。 而自己能做的唯有歉然迎合,这次相拥是一个苍凉的手势。 屋外,几瓣残梅自风飘零,一样的苍凉。 平干王府,正闹得人心惶惶。这时,大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马嘶------ 福伯领着众婢女小厮纷纷出门。 “哎呀,王爷,您总算回来了!”福伯在一小厮的搀扶下,走到刘堰跟前,如释重负地上下打量着他。 “本王没事。” “王爷,您回来了。”芸嫣和霞漪小心翼翼地说着话,看她们的表现,像是有些心虚。 刘堰一看见霞漪,差点没发作出来。可回想起胧兮昨夜交代他的话,便也忍下了。 “嗯。”他淡漠点头,压根不愿看她们一眼。 “王爷!”中天掀开人群向前,凑在刘堰耳畔轻言了几句,刘堰神色一怔:“走。” 霞漪和芸嫣看着刘堰拧起的眉头,顿时心怯。 屋内--- “王爷,昨夜您究竟去哪了?可急死属下了。” “本王没去哪,只不过……”刘堰吞吐了片刻,纵然中天可信,亦不能不以防万一告诉他昨晚去见胧兮的事实。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刘堰话锋徒然一转。 中天倏然严肃了神色:“昨夜属下在曲梁郊外寻找王爷之时,竟无意中在两个杀手手里救下了脉红姑娘……”接着他将从脉红口中得知的真相缓缓说来。 刘堰听完僵住了。 “那两名杀手的武功深不可测,本以属下一人功夫无法抵挡,可不知从何处出来一名男子,才救下了脉红姑娘,那名男子正是那日带走胧兮姑娘的溪音。” 抬眸,刘堰作惊讶状,溪音究竟是何许人也?行踪飘渺,来去自如。他带走胧兮却又安排他们相见,并且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总而言之,有一点不容置疑,他爱胧兮绝不比自己少。 眸色微微黯然,刘堰的失落和着些许不安,亦是有一份浅浅的惭愧。 “那两个杀手呢?” “脉红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又受了点伤,就属下和溪音帮她查看伤势之时,那两个杀手乘机逃跑了。” 刘堰不甘道:“太可恨了!若是捉住了他们,本王看那两个凶手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爷请放心,属下已经下令通缉了。” “脉红姑娘如何了?” “属下在郊外一户农家安置了她,为避免打草惊蛇,属下不敢马上带她回府。想这时,她受了惊吓还在昏迷之中呢。”中天叹息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怜悯。 虽然单人证并不足以定案,但最起码可以洗脱胧兮的嫌疑。刘堰缄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言道:“先叫人好好照顾脉红姑娘,其余的事,容她康复后再议。 雪花自深邃的夜色缱绻而起,刘堰大开着屋内的窗扉,模仿着昨日的交心之夜。偶尔有雪花越过窗棂而入,化于烛色之中。 不知思绪何时被牵动,回忆如同涟漪般扩散,追溯到很远很远。 心情无端变沉,无厘头地起身推门,刚踏下台阶一步却又止步。斜眸,瞧见廊灯里仍扑着那只顽强到稀奇的生命。 此案已有了出路,本该高兴的,可为何他总预感接下来的事情并不会太简单呢?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 隐隐的,不祥的预感,该如何排遣? 抬首望望疏星,淡淡点点,祥和如慈母。刘堰唇角一方掀上弧度,这笑是这般久违,还携着 一丝天真。像是有个人瞬间给了他无可替代的安宁和无人知晓的微妙。 刘堰转身入屋,于琴台旁而坐,着手抚琴,阵阵缠绵凄婉的琴音跃然琴上,这首曲子,正是烟雨胧兮。 弦音渐渐荡开,传到屋外。时高时低,时缓时骤。 屋檐上,一抹熟悉的清逸白影迎雪悠然而坐。在他听来屋里传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有待纠正,烟雨胧兮,不该弹成这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