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第二天清晨。 像无声的默契,郑华与郑强起了个大早。 即便是清早,气温依然延续着夏日特有的炎热。只是天地之间多了几层阴郁,太阳像是有心事躲进了云层,迟迟不肯出来,空中飘浮着朵朵淡淡的铅灰色的云,像一个刚刚失恋的姑娘家,泫然欲泣。 准时出发,汽车在公路上奔驰了近两个半小时,终于在一座高山前停下。 父子俩下车,又走了近20分钟的山路,终于踏上了通往墓地的山坡路。 此时已是上午10点,天空中的云层越聚越多,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浓重的铅灰色,太阳也不知不觉爬上了山头,在没有云层布属的地方,释放出耀眼的光芒,让原本燥热的天气更上一层楼。 郑华与郑强汗流浃背,却依然没有休憩,直向山头。 墓地的风带着死亡特有的沉重与伤感,将他们吹得格外清醒而低迷。 墓碑越来越接近,郑华与郑强脸上的神色却越发深沉而凝重。 如果没有记错,像今天这样,父子俩人同时出现在墓地,已经是8年前的事了。 八年前,当他与淑雯结为夫妻的时候,儿子极力反对,连夜去了北京。 整整八年了,儿子还是不能原谅他呀! 突然,郑强的脚步定住了,如触电般! 郑华惊愕着疾疾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前倾的身子往后缩回。 几十米开外,在那密集的墓碑丛中,前妻的墓碑直直映入眼帘。 一个女士身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服,肤如白雪,一头微卷的粟棕色头发轻盘而起,显得格外干练而精明,她背影挺拔的矗立在墓碑前,脸上肃穆的表情背对着看不到,但她挺直而僵硬的身躯,却让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沉痛的气息,她沉静的望着墓碑,仿佛对长眠在脚下的人,表示着沉痛的思念。 郑华的眼睛眨了又眨,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 郑强只觉喉咙里像是突然卡进了一块硬物,浑然难受,看着立在墓碑前的人,像是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下至上,直贯脑门,让他的身子猛的颤了一下,头晕目眩! 黑衣人头轻轻的动了动,像是在对墓碑上的人说些什么,情绪有些波动,良久,见她缓缓低下身来,将手中的粉红色康乃馨花束**的摆放在墓碑的正中央下面。 康乃馨,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 这到底是何许人也,她怎么会知晓母亲的最爱呢? 郑强疾疾向前,欲要看清! 黑衣人缓缓转身。 四目双对,火光喷射! 往事如影片在脑中回放,渐渐的刻画出清晰的模样! 郑华站在原地,心中懊恼不已,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后悔当初的口无遮拦! 儿子挺拔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而冰冷,放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成拳,左手指甲嵌入rou内的刺痛感让他周身喷涌而出的愤怒找到了一个新的渲泄口,同时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一点清醒,否刚当右手传来轻微的折损声,他怎能意识到,手中还紧紧握着母亲最爱的康乃馨呢? 郑强轻轻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待心情慢慢平复后,他的嘴角努力扯出一抺淡淡的笑意,满含深情的走向母亲的墓碑。 黑衣人感觉到气息的凝重,绅士的退出一条路来。经过呆若木鸡的郑华身边时,淑雯有片刻的惊愕,她张了张口,最终欲言又止,然后深深的欠了欠身,便神色黯然的向山坡下走去。 郑华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山坡下,百感交集。收回视线,向前几步,才发现跪在前妻墓碑前低声泣语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将淑雯带来的花束清理出来,放在了旁的位置上。墓碑的正中央下面,只放着儿子带来的一大捧红色康乃馨以及他最近才照的一张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下摆着酷酷的造型,英气逼人的照片。 郑华但看不语,他明白妻子在儿子心中的份量,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而这也是儿子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原谅他再婚的原因。 离开墓地的时候,郑强的脸色依然平静如许,也许他应该感谢,自己接受了这样的高等教育,知识熏陶下,人格得以提升,修养得以沉淀,否则他真的担心自己会像那些毫无素质的冲动青年,质问父亲“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是怎么一回事?至少在初见那个“黑衣”女人的时候,他会咆哮着,呐喊着,让她滚得远远的,甚至于在看到“康乃馨”的时候,直接抡紧拳头,揍她一顿,不是么?…… 知识虽然提升了人的素质却让人隐藏了人类最真实的情感,真不知这是教育的失败还是教育的成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父亲在他心中的伟大的形象怎会一落千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又怎么会置疑父亲对母亲的深厚感情,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埋葬得一丝不剩?…… 郑华看着儿子径直向山坡下走去,疾疾加快了脚步。手机却适时的响了起来,郑华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按下了拒接键。 岂料,没过一分钟,手机又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无奈,郑华只能掏出手机,边走边唤:“儿呀!你等等!”在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李婶二字时,郑华疾疾按下接听键。 “郑董,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什么,小姐醒了?”郑华吃惊道,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呀!小姐醒了!刚刚醒的!”电话那头,李婶高兴得语调又提高了一分贝。 “好,好,我知道了!”郑华语气里竟有了几分激动。 几米之外,郑强的身子又是猛得一颤,即便父亲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狂喜,但他还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他无法想象,现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的父亲高兴成这样! 郑强没有过问,继续向山坡下方走去。 回来的途中,太阳像突然被人摘掉了似的,天地之间阴暗如潭,乌云密布,如滚滚浓烟,大雨倾盆而下,像积聚以久的悲伤突然喷涌着,渲泄着,如山洪爆发,天地之间瞬间化为一片巨大的雨帘,哗哗的雨声像经久不绝的哭泣声…… 原本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三个半小时才回到家中。 郑华刚到家,却又接到李婶的电话,于是郑华又疾疾赶往医院。家中,只剩下郑强一人。 第二天清晨,郑强只留下一张字条,直接坐上了开往北京的飞机。 就像八年前,在父亲的再婚典礼上,他一声不吭,连夜去了北京! 这道鸿沟,不知是否还能逾越! 郑华看着手中的字条,一滴泪直直的滴落在纸上,氲染开来,不着痕际!恍若错觉。 晓芬,是我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