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吃剑,吃人,吃心
安夏的心有些烦乱,以往很多不会有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滋生,彷如无孔不入,悄悄的将她心房占据。以往的她是他,孤傲冷淡,不愿与俗世红尘有太多瓜葛,直到二两酒的出现,她当时心中狠狠的暗骂,如此小人下流至极,卑劣之至。 平静的心湖被油嘴滑舌的小人搅乱,涟漪阵阵,波涛翻滚。而后选择无视,接受,习惯,心湖趋于平静,不再动荡。可如今,又如往日的形单影只,却是突然掀起壮阔波澜,再不能平。她知道二两酒在哪里,可是她想他就在她的身边,她目光所至的地方,她希望能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喜欢能在每个夜里,有人能与她东拉西扯的胡说八道。 王麻子那日去而复返,悄悄告诉她,说二两酒喜欢自己动手,所以她剑下留情,没有杀人。只是再见到莫良欢等人,她却发现她似乎也与二两酒一样变得小气了许多,她觉着这个与她齐名的绝代剑子就真的是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肠子也烂了半截。 雷池纵横达百丈之远,传闻最中心的地方蕴养着一道九霄紫雷,威势惊人,常人不敢踏进十丈之内。当年开山祖师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处,本想将这道九霄紫雷降服,藏于佩剑之中,可惜功亏一篑。 如今藏剑峰已经开山两千余年,不知多少弟子在这雷池来来走走。其中不乏如吴岩和七岁师祖这般天资卓绝之辈,可始终未曾有人真正踏足十丈之内,甚至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那道传说中的九霄紫雷。但是所有人都相信,那里就有一道九霄紫雷,因为这方圆百丈的雷域都是它衍生而来。 没有人见过,但所有都相信,或许就在他们的脑海里,在他们的痴梦里,在他们的野心里。断崖封闭,如今这四方秘境,葬剑林乃是求剑之地,万山海乃是修重剑之人的地方,倒是唯有这一方雷池成了四脉弟子扎堆的地方。 十丈一坎,共有九阶,如今安夏与莫良欢两个绝代剑子皆是在三十丈左右的位置。其余弟子大都只能在雷池外域也就是十丈之内锤炼rou身,偶尔抬眸望向深处的两人,眼中没有嫉妒,也没有暗恨,反而兴致勃勃。 这就是人的现实,是天性使然的折服。 蝼蚁不会觉着大象在耀武扬威,因为这最根本的不同。不会因为嫉妒生恨,因为他们从心底里愿意去承认他们与安夏和莫良欢相比,就是弱者。但他们对二两酒的态度却又截然相反,因为在他们的思想里,二两酒是最应该最卑微的弱者。 可是当他们慢慢发现,二两酒已经比他们快了很多的时候,嫉妒和怨怒就会油然而生,因为他们不允许以往的爬虫在慢慢蜕变成大象。 所以,二两酒死了。 在他们此时的认知里,二两酒这只疯狗已经成了死狗。理所应当的,他们对安夏实则没有半点恨意,因为这是不该不许不能有的情绪。相反,他们更希望看到莫良欢和安夏两虎相争,他们虽是不能坐收渔翁,但他们可以看一出很大的热闹。 安夏没有再找三脉弟子的麻烦,可能是因为不屑,也可能是因为最简单的无视。她的眼里只有莫良欢,看着身旁滋滋作响的雷光,她每走一步都会望一眼莫良欢,偶尔还会随手甩出一剑。她要主动的让莫良欢意识到她的存在,从不争到争,只是因为二两酒如今不在此处,她揣测着二两酒该有的举动,不让这个雷池平静,不让这四脉弟子安稳。 她在做的,只是为了让他回来之时更加风光,更加不可一世。 因为她知道,他就是个喜欢热闹,爱慕威风的小人。 断崖江底之下,昏暗无光,唯有八盏鲛人油脂所铸的灯火摇曳,四道影子被越拉越长,如同幽灵恶鬼,叫人毛骨悚然。 “又有新鲜的小子送上门来,老怪,你快吃了。” “这不是又有一把剑来了么,老鬼,要不你先吃剑,我再吃人。” “你都饿了多久了,你先吃。” “你先吃。” “你不敢。” “你才不敢。” “我今日吃撑了,留着改日再慢慢享用。” 吃剑老鬼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吃人老怪,又回头看着躺在江底的二两酒,露出一抹有些诡异阴森的笑容。可当他看到“拈花”之时,却是面色大变,挣扎着往前凑了凑,可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扯得邦邦作响。 “这是什么剑,一定会很美味的。” “至少是道兵,还是比你以前吃的所有剑品质都高的道兵。” “这是什么人,一定也很美味。” “是啊,体内还藏着什么东西,也一并吃了吧。平日里都只能吃些烧鹅鸡腿,哪有这活人来得细皮嫩rou。” “要不,我吃剑,你吃人。” “好啊,你先吃剑,我再吃人。” 这二人如同恶鬼,上下打量着二两酒和“拈花”,不时的伸出舌头在唇边摆动,目光如狼似虎。 “好,一起吃。” “好。” 老鬼和老怪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和口舌的兴奋,终于下定决心要来分食二两酒这道诱人的佳肴。只见二人张大了嘴,猛的一吸,两股水浪将二两酒卷起,眨眼之间,他与“拈花”便成了这二人嘴边的美食。这当二人快要下口之时,一直沉默的那人却是突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甚至还带有微微颤抖。 “若是吃了这剑,你会想死都难。” “若是吃了这人,你会想活都难。” 一个想死,一个想活。 二人突然愣住,皆是看向这说话之人,面露狰狞。一把将二两酒和“拈花”抛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这落到嘴边的rou,老子就算吃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这剑应是拈花,乃当初吴岩师祖留下,若是吃了,这守着剑域的三个老家伙绝对会让你求死无门。别看这些年,他们对我们三个还算和气,可若是发起狠来,你这一张皮包骨头怕是就只是骨头了。” “就剩骨头挺好,老子正好想死。” “哼,被困在这水牢两百年,莫非你还没想清楚。就算是你想死,也得让他人点头才行。” 吃剑老鬼想死,因为他活着已无生趣。吃人老怪想活,因为他还想吃人。 “这小子前几日出了一剑又一剑,如今被张三那老不死的送过来,你说,他有岂会让你们如愿。” 吃剑老鬼和吃人老怪瞬间沉默,甚至有些忌惮的看着二两酒和“拈花”,仿佛是见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可又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龇牙咧嘴,面色忽明忽暗,着实可怖。 这开口之人却是轻轻一吐,形成一道水柱打在二两酒的胸口之上,只见泛着点点白光的元气缓缓浸入他的胸口。二两酒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开始急促,手指轻轻一动,“拈花”瞬间落入他的手中。 “这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吃剑老鬼和吃人老怪皆是扭过头去,懒得看他。说话之人也是面色沉凝,始终注意着二两酒的一举一动,哪怕他只是微微张口。 “这是哪里。” 又是一声质问,二两酒的神识还有些恍惚,他只记得被李墨曲一剑劈入水中,就彻底昏了过去。此刻透过双眼缝隙的暗光,和冰冷的江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一问,是本能,就如“拈花”落入他的手中,也是本能,他在随时准备着暴起杀人。 “你们是谁。” 他看到了三道人影,更看到了手腕粗细的跟跟铁索,还有阵阵凉意。
他们是谁,吃剑老鬼,吃人老怪,还有一个。 “你是怎么下来的。” 二两酒记得这道声音,隐隐还有几分愤恨,因为在断崖之上,这道难听的低沉的声音总是在抹灭他的努力,在否认他的剑道。口鼻微微抽搐,二两酒似乎在用力的喊,可声音还是很小:“是我先问的,你们是谁。” 这似乎不是一个谁先谁后的问题,而是谁强谁弱的局面。吃剑老鬼已经有些不耐,皱起眉头的望着二两酒,又很快的望向这开口之人。 他们是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如今要他三人回答,却是又觉着有些困难。他们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可是二两酒不知道。他们若是说出个赵钱孙李,二两酒只会哦一声,依旧会问更多的问题。比如他们为何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这些问题很繁琐,也毫无意义。他们是被人遗忘了两百余年的家伙,再说出名姓,依旧是被人遗忘。他们甚至有一段时间想着去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过去,可始终没能如愿。因为他们的过去还会被很多人提起,所以他们忘不掉,更忘不了。 “你们是谁。” 二两酒的语气渐渐有些不善,甚至已经带有杀机。他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因为他对他们一无所知,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开口之人眼角微微眯起,右手轻轻动了动,说道:“这是吃剑老鬼。” 吃剑老鬼有些得意,他喜欢这个称呼,追加了一句:“我吃了七百多把剑,嘎嘣脆,有普通利剑,有灵兵,也有符器。当然最好的,还是两百年前吃的那把道兵,味道好极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拈花”,毫不掩饰的觊觎。 “这是吃人老怪。” 他也同样喜欢这个称呼,也学着吃剑老鬼的样子有些激动,有些亢奋的说道:“我吃得没他多,我只吃了一百来个,有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也有自诩风流的俊公子。当然还是小孩好吃,rou嫩,还香,就是少了点,每次都吃不饱。” 二两酒没有太过惊异,只是眼中寒芒渐深,微微挪动着身子向后倒了几分,狠狠的逼视着先前的开口之人。不知为何,这个样貌如老叟,始终平静的人,才给他最大的威胁和压迫感。 “你。” 他就说了一个字,开口之人就笑了起来,有些阴森,却又让人觉着有些和善。这是矛盾的,更是不该存在的,可在二两酒的眼中就是如此,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好比魔与佛,一念之间,或者本是一物。 “我。” 他低头,笑声渐大,似乎想起了很有趣很风光的旧事。 扭动着脖子,咔咔的声音和铁索抖动的响声有些刺耳。 “我是吃心的老魔。” 二两酒双目圆睁,刚想开口便听到他又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我是吃心的老佛。我最喜欢的就是跟人论道,若是论不过我,我就吃了他的心,让他不能再想。” “那若是论过了呢。” “呵,呵呵。” 这吃心的老魔瞬间面目狰狞,化作一抹大笑,有些癫狂的说道:“以前若是论过了我,我也吃了他的心,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论过我了。可是如今没有人跟我论道了,我就自己跟自己论。” 二两酒眼神有瞬间的柔和,他觉着眼前之人应该是个疯子,跟他有几分相似,都很矛盾,也很偏执,突然来了兴致,随口问道:“你想论什么道。” 吃心老魔很诧异,随意越发癫狂,疯狂的点头笑道:“我们来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