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哈哈哈
二两酒在睡觉,他还在做梦。 梦里黑影重重,他亡命追逐。 黑影陡然一变,他目瞪口呆。 醉酒老汉,萧家老三,还有李天奇,看不清的仿佛是萧府萧潇下。 全是他做梦都想杀的几个,如今还真是全在梦里,怎能不杀个痛快。二两酒停下步子,深深的吸了口气,摇晃着头死命的吐出。面露狰狞,眼带凶光,在这茫茫夜色之中,他终于要展露獠牙。 因为这是梦,他无所顾忌。 可即便是梦,他也不够无情。 “虽修无情剑,做个有情人。” 这该死的絮絮叨叨又响彻耳边,二两酒龇牙咧嘴,索性遮耳不闻。 “虽修无情剑,做个有情人。” 二两酒大笑一声,他竟是看见暗云背后的后影忽然张口,虽不能听,但他看得清楚。叉腰笑骂:“你们是在求饶。” 黑影不点头不摇头,嘴巴依旧是一张一合。 滚你娘的有情人,二两酒觉着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干脆闭眼不看。 安静。 果然安静,终于安静。 他可算能够大杀四方,横行无忌。他知道黑影在那里,一定要等着他,等着他来一人一剑,杀个血流成河。 他狂啸也狂笑,一脚踏地,身子猛然窜起。双手握拳,泛着点点冷光,却如火一般炙热。他的杀机,杀心已是迫不及待。 “虽修无情剑,做个有情人。” “砰”的一声,二两酒栽倒在地,浑身颤抖,用尽了全身力气撑起身子,小心翼翼的左右查看。 是谁,是谁躲在这里,如念咒一般喋喋不休。 夜色依旧深沉的可怕,仿佛要将一切吞噬。死寂的四周,独有他一人,甚至未能对影成双。他就是一道黑影,快要被这夜色吞噬,难分你我。他心中莫名生起一阵惧意,这可是他的梦,这可是他的山头。 为什么会有一道声音从心底响起,彻底侵占他的心房,让他全身摇晃,猛烈的颤抖。 他凉薄更薄凉,他心狠且手辣,他要无情,他本就无情。 是谁错了,是这个俗世错了,是这片天,是这方地,他们都错了。 要修无情剑,怎做有情人。 莫非要学着糟老头子一朝修为尽退,可怜的靠着回忆,残喘度日。他不甘,不更不愿,他是要跃出井底,冲出棋盘,杀破天地的真小人。 真小人,要做一个自私自利的真小人。 他怎能为了前尘往事顾影自怜,他怎能为了区区情义沉沦颓废。 他可是二两酒,只有二两薄命的二两酒,他若不自爱自私,谁会来管他是死是活。 没有人,他生于浩瀚天地,可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他是二两酒,独一无二的二两酒,狼心狗肺的二两酒。 枯心。 死寂,再无半点声息。 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他瘫软的坐在地上,想大口喘气又被他生生忍住。这才是绝对的安静,耳不能闻,眼不能见,心不能想。 他感觉好累,彷如窒息,抬起的手指都轻轻摇晃。好在还有一腔杀意在胸,好在还有满腹怨怒在怀,他还能杀,还能杀个片甲不留。 手指在颤抖,牙齿在打架。 他吞了口唾沫,嘴角扯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他在笑,他以为他真的能够无情。黑影会不会跑,他们是不是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他们是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他去一剑一个,如西瓜滚地,咕噜噜的响。 嘴角弧线越扯越高,满心欢喜,他张嘴,他要最后嘲讽一遍他们。双手撑地,颤颤巍巍的立起身子,弯着的腰缓缓挺直,这才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 叉腰,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动,最后稳稳定住。 他张嘴。 “虽修无情剑,但做有心人。” 我的天啊。 二两酒竟然吐出这么一句“丧尽天良”的话,他怎么对得起他的无情无义,他怎么对得起他的铁石心肠,他怎么对得起他的一腔怨怒。 两行浊泪挤出眼角,终于幡然醒悟。两边嘴角高高提起,无奈自嘲一笑。 原来这句话,一直是他自己在说。 原来他始终胜不过他自己的心魔。 暗云边上的四道黑影再度一变,朦朦胧胧,虚虚实实。 二两酒浑身再无半点力气,他从最根本的地方打败了他。直直的栽倒在地,努力的睁开眼皮,他看到了他们。 黑影宛如四人,苏妲己,离鸢,离南,竟是还有那个冷冰冰的桃花眼。 他们都是魔,不知何时住在了二两酒的心间。 闭眼,黑影化作流沙,风吹就散,被这无尽黑夜吞噬。二两酒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微弱的呼吸成了最高昂的声音。两道剑光划过,在这漫天黑夜之上不留半点亮色。暗云翻滚咆哮,慢慢聚拢,夜色越发的深沉,越发的可怕,越发的面目可憎。 二两酒就如很多猜想那般,他怎么没死在梦里,他应该死在梦里。 试剑坪上,剑碑威压渐渐收敛,天穹之上黑云散开,重现大好青天。剑罡剑风消于无形,二两酒依旧盘膝闭眼,哪怕他在梦里如一只死狗,可在众人面前,他始终是纹丝不动。 他这架势,逼人。他这瞌睡,好笑。 龟仙人眯眼沉默,脑中涌出千年记忆,始终未曾找到相似之处。祖师赐福已经消散,剑碑威压也已收敛,可二两酒还是闭着眼,还是做出一副正在感悟大道的样子。 莫非他是真的睡着了,可明明一开始他就闭眼不观,那他悟的又是哪门子的道。 青衣客等人缓缓舒出一口浊气,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落地。若是真让这个蝼蚁悟得祖师剑道,那他们这些长老又算什么,赔笑的笑话,还是可笑的笑话,还是真的瞎了一双狗眼。 只是此次“观石大会”有太多的不寻常,祖师赐福千年不遇,可偏生无人悟得祖师剑道。一个还未化形的带毛畜生竟是能生生观石三月,轻松写意,不受半点威压。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小子,竟是闭着眼睛睡大觉,还能一睡不起,吓得人心发慌。 无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这等怪事,唯有一个法子,眼不见为净。黑烛笠和红锦缎面色阴翳,毕竟这次“观石大会”,这两脉弟子又在情理之中的输了一筹。好在各有弟子撑到最后九人之列,多多少少摸到了祖师剑法的丁点皮毛。 “走。” 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黑袍一脉的弟子纷纷闭嘴,最后转头望向那孤寂可笑的身影,眼中满是鄙夷。 “就这样子还是块宝贝,真是天大的宝贝。” 不知是谁没管住嘴巴,泄露了本就掩藏不住的可笑“天机”,引来轰然大笑。黑烛笠目光阴翳,望了一眼离鸢,不曾开口,沉默着缓步向前。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激怒离鸢,或者在他眼里,二两酒本就不值得他有半点情绪,这才是最傲的傲气,最深的不屑。 月红妆跟在红锦缎的身后,红装一脉的众多“仙子”均是投来了赞美目光,巴结讨好之色出现在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脸上,实在有些滑稽,有些讽刺。月红妆螓首微点,始终挂着淡笑,最后望向安夏,媚态横生,眼波荡漾。
安夏始终沉默,静静的站在离鸢身旁,眼帘垂下,丝毫不理月红妆的万千柔情。他的心里除了剑,或许只有一个痞子的点点身影。 突然三声钟鸣响彻云霄,竟是引来剑山之上万剑共鸣。 黑烛笠与红锦缎停下步子,面带疑色,青衣客和李天奇皆是眉头深锁,离鸢面带寒色,轻咬薄唇,心中惋惜之情越发浓烈。 往日“观石大会”结束,再有三月,才会进入剑塔试炼,为期三年。而如今钟鸣三声,恰是代表剑塔大门已开,各脉弟子又要马不停蹄的赶赴西面剑域,开始剑塔试炼。 千年规矩,又是莫名其妙的有了偏差。 离鸢望向二两酒,不知如何是好。他还在悟道,或者是还在沉睡,可剑塔大门已开,分秒必争。要不要去唤醒他,可哪怕他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在悟道,离鸢都不能承受这难以想象的后果。 轻则机缘被阻,造化难寻。重则走火入魔,修为尽废。 心中忐忑不安,回眸望向屏风,龟仙人沉凝不语,只是传音一字,等。 离鸢在等二两酒醒来,龟仙人也在等,安夏不露神色,但也始终不动。青衣客望了一眼离鸢和安夏,幸灾乐祸的笑了一笑,真好,一个蝼蚁酒二两竟是拖住了天骄安夏的步伐。黑袍红装两脉不想过多参杂此事,皆是尽数而去。 试剑坪无剑,冷清寂寥。 二两酒盘膝闭眼,他在梦里挣扎。离鸢忧心忡忡,盼他早日醒来。安夏抱着“知冬”,不知为何竟是寸步难离。龟仙人将前后因果牵成一线,最后想到的还是那个七岁师祖,或许只有她才能让剑域里的三个老家伙卖个面子。 这一等,便是月余。 二两酒躺在夜色之中,仅存了一线神识。他知道他不想死,他也知道他很快会死。这是一个最激烈的矛盾,他的嘴皮还在蠕动,咿咿呀呀,谁都听不见他念的是一句话。 “我修无情剑,只做无情人。” 他还没认输,还在负隅顽抗。他眼中黑白,心中对错,只凭他一腔心意。临死不低头,这是他难得的倔强,难得的死扛,因为他知道,低头会死,他心里的二两酒会死个干干净净。他要做无情人,他要修无情剑,只是俗世遮眼,情爱缠身,他斩不断,更挣不脱。 他不知道这个梦,这片黑夜之后藏着的是谁。 他只知道,那个人很强,强到无边无际,强到要让他心甘情愿的低头认错,引颈受戮。 这就是无情剑道,或许也是祖师剑道。 造化机缘离他不过一步之遥,他却只能匍匐在地,等待着黑夜将他慢慢吞噬。 近了,更近了。 无边夜色渐渐厚重,他就躺在那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求生,做着最美的春秋大梦。 “虽修无情剑,做个有情人。” 这道声音很轻,字字落在心间,却如泰山压顶之势。 二两酒眼中闪过两道精芒,可惜未能刺破这茫茫夜色。他扯动着嘴角三下,他在说,在笑。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