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虎xue龙潭
明月高悬，星辉淡淡。 春水河北岸群山莽荡、山高林密，数十里之外便是归鸿关。 岸边曾驻守着姚思乐的六万大军，被“白云染鹤”李慕渔挥手间卷入烟波浩渺的春水河，岸边的山脊都震动下沉了一丈有余。 震狱将军隋天罡的符纹铁骑吸取教训，改在远离河岸的山脊另一边扎营。 符纹铁骑虽然只有二十五骑，附属随行的步兵和轻甲骑军却足有三千以上。 中军大帐中，震狱将军隋天罡正在和另一名将军争执，火气十足，双方的护卫亲兵都低头不语。 隋天罡身躯魁伟、两目炯炯，已经卸去了玄铁重甲，身上的内甲纤薄坚韧、符文缭绕。 其上的灵石符阵虽未启动，依然不时随着他自身的蓬勃气机散发出淡金流光。 隋天罡对面的那名将军身材修长、略显单薄，英俊的脸庞上却满是阴狠狡诈，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 他满脸怒容，右手端着一杯冷茶，左边的衣袖中似乎空空如也，手臂已经断掉。 这名将军赫然竟然北重山以前的义子吕不为！ 居中而坐的隋天罡脸色冷凛，掩不住眼中的一丝鄙视。 说道：“吕将军，数日前耶律多纲已被我的符纹铁骑重创，料想此贼再也无法逃脱，这些天为何将你的神机黄雀营无故调回？现在继续搜索，力求寻到他的踪迹，我便可以一击毙杀！” “隋将军，上一次把他引出山谷，我的神机黄雀营起码损失了三成！而我来此的目的不是剿灭耶律多纲，另有更为重要的军务。” 子时已到，竹质更梆声音清脆，宛如林鸟啄木，合着书院更夫温润的吟诵报时声在山间林梢悠悠飘荡。拂屠从沉思追忆中回过神来。 篱安草庐内寂静无声，丘老夫子闭着眼睛，指尖抚摸着案上一块刻着字的陶片。书院有一位入门数年仍籍籍无名的弟子，行为举止大异常人。在书院名为“墨愁阁”的藏书石阁读书时从不懂规矩，要么将书册不停左右前后颠倒，要么把书册放在案上，然后围着桌子转着圈看，双眉紧锁一脸愁苦。因其名叫郁达任，书院弟子便为他送了一个雅号叫做“墨愁大人”。正是这位墨愁大人，在书院专司印书的草庐中一呆就是一个月，每隔一年半载就给丘老夫子送一块墨迹斑斑的陶片。 突然，旁边椅子上的拂屠长身而起，在门口一闪而逝，本来关着的木门似乎未见开启，只是轻微发出“吱呀”的声响。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木门再次打开，拂屠扶进一个衣衫破碎的血人，“血人”背上还背着一个“血人”。丘老夫子终于敛去沉静，起身走出把那名伤者扶到塌上。 夫子疾声问道：“知章、识节，怎么回事？” 称作知章的是一个不足三十岁的精壮青年，虽然一身浴血，似乎受伤并不严重，他端起案上的茶碗急速喝下，大声咳嗦着说：“夫子，知章奉师命和师兄识节下山迎接师伯和太子殿下，未成想在师伯的住处便被颂国伏兵包围，突围过程中和师伯走散，他让我把这封信带回，嘱咐我同时交给夫子和拂屠师傅。”说完，知章从怀中掏出一张草草折叠的信笺。 夫子接过，在灯前展开，潦草的墨迹浸染着少许血痕。墨迹上残留了数根笔尖掉落的毫毛，显示写信之人用力颇大以及当时的情况紧急。信中只有四句话，既不符合平仄，又没有基本的韵律，干脆就是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万里仗剑行 屠尽不忠灵 思过方敏锐 否极余残城 …… 拂屠有点郁闷，如果说这是一首诗，连我这做了几十年刽子手又从未读书的万人屠都看不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痞日休啊痞日休，你也是旷世隐圣罗老夫子的首徒，直到老死咋就都不肯好好读书？ 丘老夫子任由知章喊来的大夫给识节医治伤势，拿着师兄痞日休的书信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正色说道：“今日变故太过突然，师兄不在，这天道之门便无法开启。拂屠你携无蝉，知章召集书院武功在身的所有弟子，一起速去助守春水城，务必挡下颂国十万大军。玲珑书院于天下文脉千年，哪怕你我俱都粉身碎骨，也不能让逆贼进我书院一步！” 玄月如钩，拂屠行出篱安草庐的柴门便腾身跃起，身后响起玲珑书院急召议事的密集梆声。 拂屠的足尖在临崖的古松枝头轻点，借着反弹之力直接越过数百丈的雾山云海，穿入万禅寺的禅房中。 禅房中无蝉面对并不高大的如来神像，半坐在一面残破的蒲团上。就着香案上的灯光，一手捏着三尺鬼头刀的刀背，一手拿着一块墨迹斑斑的陶片，正在细心雕刻。几十斤重的长刀在他手中似乎分外轻盈。看到拂屠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急促，无蝉并未起身，只是稍显疑惑的看了一眼，然后放下长刀，并未说话。 拂屠斜靠着一尊半人高的金刚坐像，在无蝉旁边坐了下来，望着禅房外在山风中起伏的松涛，轻声说道：“无蝉，你应该知道，我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无蝉重新拿起长刀，并未说话，表示自己其实早就知道。 拂屠似乎陷入一种悲苦的情绪之中，苍凉的声音不仅仅说给无蝉，也是说给自己听，“你父亲原是前朝金陵王、镇国大将军，皇帝疑他拥兵自重意图叛国，家人、奴仆共计三百九十九人被押赴刑场斩立决，我便是那天行刑的刽子手。你的脑袋，应该是我家三代御前刽子手斩下的第一万颗人头……。” 闭着眼睛的拂屠能够感觉到那把鬼头刀的刀尖，极其缓慢寸寸刺入自己身体后的微凉，似乎并无疼痛，他继续说道：“那天刑场之上，金陵王数百旧部劫法场，和御林军展开混战，场面极其混乱。当我举刀准备砍下你的脑袋时，晴空之上突响惊雷，三伏酷夏六月飞雪！我竟然惶恐中把你背在背上逃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春水城前朝后主李渔便是那个皇帝的孙子，也是你的堂兄……。” 无蝉轻轻拔出刺入拂屠身体的长刀，沉沉说道：“不用说了，当时我虽然只有三岁，但这些事儿还是有些零星的印象，只是非常琐碎模糊罢了。这些年，你宠我、溺我、养我，我都知道，虽然我从未喊过你一声父亲。今天，我杀你之前先自断一臂，算是归还你的养育之情。然后我会穿上你的大红蟒袍，举起你的鬼头长刀，寻杀该杀之人，去报这血海深仇，把我家满门忠烈三百九十八座冤冢从天道右边移到左边。” 无蝉说完，左手扬起长刀向着自己右臂斩去。已经浑身浴血的拂屠突然长身而起，滴血的手指瞬间拿住长刀的锋刃。拂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拼尽残力，乱了方向的长刀没有砍下无蝉的右臂，却从无蝉的肋部一穿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