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有很多故事
大牙并没有察觉什么,也没敏感的感到我的不对劲。她似乎是觉得斑子对我很有好感,有意撮合,所以时常带着我去仓库看他们排练。斑子很好,他总是带着我逛逛这里,看看那里,减少我的尴尬。 他们第二天就要去演出了,大牙说她今天去陆锦时家里,让我自己把冰箱里的东西热热吃。我打开冰箱门,看着她做好的那一些菜碟子,心里一阵阴郁。我现在就像一个哑巴逃犯,不能说话,不能露怯,我心里越来越堵,眼泪也开始吧嗒吧嗒的掉,越哭又越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值当脑子有病。 还好,斑子打电话给我了。 我接着电话,忍不住自己重重的鼻音,惯性的抽搭也一下一下的。他听到我哭,吓得不得了,问我要了家里的地址。我此时是很需要一个人,不论是谁,只要是一个可以陪着我,重视我的人就好,斑子再合适不过,他知道我的秘密。 我在家等着他来,自己窝在沙发上把湿纸巾扑在脸上,那一片凉凉的东西像是以前我哭鼻子的时候,mama摆了的凉毛巾,她总是轻轻抹擦我哭肿的眼睛,问我舒服一点了没有,头疼不疼。我是不能回想这些事的,我不能回想我妈被我害死,我爸还得强迫他自己安慰我不是我的错。想着这些,我越哭越起劲,甚至像是幼儿园里孩子们不明事里的嚎啕大哭。湿纸巾被我眼睛掉出的泪水给弄热了,我哭的心慌头懵,声音呜呜不清。终于,我听到门口一阵凿门的声音,是斑子。他是这样一支救命的稻草。 他进屋里来看到我的窘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说:“你怎么了你?啊?什么事情哭成这个样子?合合!”他紧握着我的肩膀的手很用力,我甚至觉得有点疼,但却觉得特别的安全,像是一个孩子终于等到了迟来接自己的大人。我看着他很放松的笑了笑,但还在抽搭着哭着,当时我的样子一定跟面瘫了一样。我把自己的脑袋猛地撞到了斑子的肩膀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说:“斑子,我们去喝点儿酒吧。”他把我扶起,用手狠狠抹擦我的脸,好像能把我的泪都擦掉一样,他说:“走!” 他带着我去了一个哄吵吵的地方,他熟门熟路的,引着我到了一个屋子里。我刚刚号哭了半天,身上跟脱了水一样。他让我坐在屋子里一个特别软乎的沙发坨上,自己走到一个柜子前,哗啦啦的拉开了门,里面一排一排的酒,跟一个个长腿模特似的在我面前显亮出来。我声音哑哑的说:“你今天是要跟我秀壕啊?”他不理我,顺着柜子找了一瓶取下来,又拿了两个酒杯,坐回到我身边来。他边开着酒边说:“合合,你这个性格......真可怕。”我嗯了一声,说:“是,太可怕了。”他倒了一杯给我,说:“给,慢慢喝,这酒度数不高,但你得慢慢喝啊。别一会儿没说几句话就呼呼着了。”我拿过杯子斜瞥着他抿了一口,说:“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哭醉了。”他自己灌了一口酒,说:“嘶......我就奇怪了,就因为虎子?你就哭成这样?”我这一次喝了略大的一口,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我,我觉得自己特龌龊,大牙对我那么好,她就像我姐,我妈,照顾我,宠着我,然后我还这么猥琐的觊觎着她的男人。你说我是不是龌龊?”斑子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女人啊,真虚伪。”我笑起来,仰身躺在沙发上,我说:“怎么了?你别以偏概全啊,我虚伪我承认,别人不。”他说:“你一直强调人大牙那么好干什么呀?你跟我一个劲儿的说大牙这好那好,你心里害怕什么呢你?没人说你不要脸,也没人怪你想着你姐们儿的男人,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自己给自己定罪了?然后找一个没有理智的日子把这罪给犯了。然后有人能给你证明替你辩白,你,合合,一直是念着姐们儿的好的,只是爱情这东西,来了挡不住!”我目瞪口呆,却也无言以对。我揣了他一脚,说:“放什么屁呢你!”他用手指戳戳我的脸,说:“你瞧你,脸刷的一下红成猪肝儿色儿了都,被我说中了吧?”我摇摇头,说:“斑子,我跟你说个事情。”他点点头,我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现在不拍照了?”他说记得。我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和我妈一起去看钱塘江大潮,我拿着相机就跑到那个,就那个离着那大潮特别近的地方,我就去照相,你说我多贱,我就不听话,人家安保人员不让我离得那么近,我就非他妈的往那儿危险的地方钻。然后我妈看到我了就也跑进来抓我回去,她推着我往回走,她就跟在我身后边儿,然后我踏到台阶子上准备回过头去牵她上来的时候,就听到她‘啊!’的叫了一声,水把石头打湿了,她脚上打了滑,整个身子扑通一下就淹进水里了,她不会水啊,那水又那么急。然后,然后潮忽地一下子就来了。我看着她我就往回扑啊,我就想去抓她的手啊,结果有一个男的就把我拦住抱起来扛回去了,我就在那叔叔的怀里看着我妈消失在水里,我好像能看到她的头发还漂在水上,你知道吗?她的头发特别好看,又黑又亮的。我当时就想,那地方那么多石头,我妈被水冲着在那些石头上撞来撞去,那水冲到她的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得有多难受,我......”我开始说不出话,我又开始这样,我嘴唇抖得疼。 斑子听着听着就低下了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泪水,这事儿在我心里翻来覆去已经连画面带音效的演了好多年,我今天讲出来,就像新闻联播的主播一样流畅自如。斑子说:“这事儿,哎......”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手抖着点燃,一连吸了好多口,吐出来的烟雾把他环绕住。他突然说:“合合,你这样把事情堆在心里不行。”我也拿了一支开始吞云吐雾,我说:“我爸妈原来老吵架,虽然也有特别和谐的时候,但吵起来的时候也特别凶,我小时候特别怕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俩会吵的翻天覆地的,嘿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爸生气的不行,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鸡蛋啪的就摔到地上了,溅了我一裤子。那场面......所以啊,我原来就有一个愿望,我就希望我自己是孙悟空,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种,没爹没娘的,多清静。结果现在,我妈真给没了。”他说:“人命人命,有时候你只能怂这命运。”我说:“所以,大牙在我身边出现,对我那么好,她真的是特别有母性一姑娘,一点儿公主病没有,真的把我当她姑娘疼。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我胃病吐了,她一点儿都没嫌弃过我,直接把我的床单拿去洗,还给我熬粥煲汤,坐养胃的食疗菜。我就说了一嘴手脚凉,她每天早上给我泡生姜水,督促着我喝到现在。但是我对陆锦时,又是一种让人崩溃的不受我控制的,一种情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斑子说:“你今天无非两种选择,一个是今天你就给虎子打电话,告诉他你喜欢他,然后听他义正言辞的决绝的拒绝你,你死心。要不然就回家去和大牙坦白,把这事儿说清楚,也许你跟大牙讲出来就好了。”我笑笑说:“你说第一个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了。行了,我就是想找个人念叨念叨,其实应该也没那么严重吧。可能最近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堆到一起,吃不消了。”他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说:“行!你自己能调整好就行。”斑子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突然哈哈笑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你?”他说:“我今天开了虎子一瓶好酒,够他心疼一阵儿的。我刚拍了张照片发给他气他来着,他估计又气着了哈哈哈。”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瞧着斑子的脸切了一声,笑着说:“你丫也太能转移话题了吧,这情绪调度的。”他说:“不过说真的,你开书吧自己当老板,明天跟我们一起走吧。反正我们开车去。”我说:“干嘛呀?给我和陆锦时创造发展条件吗?”斑子瞪着眼一摆手,说:“什么啊,你说什么呢你!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你跟着我走啊!我老家是兰州的,不演出的时候,我带你玩玩啊。本来是要叫大牙的,可她不是请不了假吗?”我摇摇头,说:“还是不了,我打算和大牙好好聊一聊。不过斑子,我想问你个事情。”他咂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嗯?问!”“陆锦时为什么不叫陆锦时,他也不告大牙他叫陆锦时?”他说:“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你也知道,你陆叔叔是什么人物儿,年龄也大了,思想也和咱们不一样,终归还是接受不了虎子这职业,觉得丢人,觉得不是在给国家做贡献,什么自私自利,自我陶醉什么的上纲上线的。我们乐队现在越来越好起来,接触的人多,参与的晚会什么的也多也广,他也是不想让别人把他和他爸在这事儿上扯上关系吧。”我问:“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大牙呢?”斑子说:“嗨,这事儿也无所谓吧,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吗?”我撇撇嘴,端起杯子下意识的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酒都灌了下去。斑子见状直接傻了,拿着我的杯子一脸错愕。可不想,其实他的酒量也差的可以,我们两个不胜酒力的醉鬼相互嘲笑。他说:“合合,哥哥送你一句话,人生最是不堪,不堪才是人生。就像我,你看我每天傻不拉几的乐呵呵的,其实我这心里,那也有过不去的坎儿,但怎么办呢,总会越来越模糊的。咱们能做的,只能任由它自己模糊去,你别自己没事儿干故意翻出来腻味自个儿......”他这话我越听越迷糊,后来直接自己昏昏睡去了。隐约觉着他扛着我,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