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纵横(一)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潇潇。 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琴音缠绵,女声娇柔,时而婉转动人,如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时而忧郁悲伤,如林黛玉望月伤悲,看花坠泪;时而又勾人魂魄,如一根细丝,深深缠住你的心尖儿。 余音已落,满堂之中仍是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有人才回味过来,“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好词啊!真是好词!” “不愧是太子府上的伶人,这歌声哪是寻常花魁能比的了,古人云,绕梁三日,诚不欺我!”一旁的人附和道。 也有人叹息,“温公如此大才,竟然终生郁郁不得志,诚可惜也!” “盛唐之后,唯我大蜀继承正统,中原诸国皆蛮夷之邦,不修文德,穷兵黩武,早晚必亡!” 这间大堂内,上首坐着一个青年,一身锦衣华服,腰缠玉带,头顶七星王冠,面容俊雅,正懒洋洋的靠在一个美妾的身上,脸上带着一丝傲气,听着堂下众人的议论。 此人便是后蜀当朝太子孟玄喆,后蜀孟氏高祖孟知祥,于公元925年,灭前蜀王氏,被后唐庄宗任命为川中节度使,后羽翼丰满,后唐又慢慢积弱不堪,根本无力约束这等封疆大吏,称王称帝也就是早已注定之事。 后蜀传国已有两世,当今的天子便是孟知祥之子,孟玄喆之父孟昶,也是孟贻矩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蜀中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自古有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难平,而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土地极其肥沃,粮产充足,物资丰富,再加上中原割据势力众多,常年征战不休,根本无暇他顾。 因此自后蜀立国以来,就一直没有发生过兵祸,也成为了众多文人墨客躲避战火的世外桃源,盛唐时的文风,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扬,甚至有些泛滥。 刚才能听得如痴如醉的堂下宾客,自然是宽袍大袖的儒士,到了此时仍是一脸赞叹,摇头晃脑之际,似乎回味无穷。 大堂的中央,刚才的演奏的伶人已经退下,换上了十几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正在扭动腰肢,翩翩起舞,蜀中本就四季如春,现在又到了阳春三月,女子身上的衣物,少的可怜,魅惑的rou体时隐时现,为这场宴会增添了无边的春色。 “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 经共陈王戏,曾与宋家邻。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 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 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 工倾荀奉倩,能迷石季伦。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孟玄喆一时兴起,也忍不住开口吟了一首诗词。 “好诗,好诗!太子果然乃当今大才,今日能得闻如此婉约细美之诗,真是不枉此行!”孟玄喆话音刚落,已有一名儒士起身赞道。 “太子此诗,前八句包含了,以前所有描写美人的佳作,后八句又从,面、唇、体香、发饰、腰身、娇语、媚态等各个方面赞叹女子之美,真乃佳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名面容有些放浪的青年儒士,显然比刚才之人,鉴赏水平更高一些,引得孟玄喆频频点头,大有知己之感。 “赵元明,你若能说出最后两句的用意,我才服你!”先前的儒士,见被对方抢了风头,心中充满不甘,上首的孟玄喆也起身端坐,兴趣盎然的看着两人。 赵元明起身环视四周,对着上首的孟玄喆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太子厚意,元明却之不恭!” 话说完,径直走到正在起舞的美女身前,一把抓过来一人,在女子的尖叫中,当场又摸又亲,胆大至极。 “哐当”一声,有的儒士已惊得吓掉了手中的酒杯,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纷纷扭头望向上首,此人实在太过大胆,虽然这些女子只是太子养在府中的舞姬,但毕竟与勾栏园里的姑娘还是有所不同,未经太子许可,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被打个半死,都是活该! 孟玄喆震惊的合不拢嘴,但他的震惊显然与众儒士不同,回过神后,反手抱过一旁的美妾,发出一阵开怀大笑,原来后两句诗词的意思正是美女正在自荐枕席,宾客可不要错过机会。 众儒士立场立刻改变,连连称赞。 “赵公编著花间集,乃当今文坛第一盛事,想不到其公子也是才高八斗啊!” “赵元明果然家学渊源,功底深厚,乃我蜀中第一才子!” “元明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今日之后,我蜀中又有一段佳话,当为我辈之楷模!” 正在纷乱之际,却有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一群墙头草,整日里只知道夸夸其谈,其人可诛!” 此言一出,大堂内立刻是鸦雀无声,众人扭头望去,等看清出言之人,皆怒目而视,就连上首的孟玄喆也是剑眉紧锁,一脸不愉。 说话之人是一名中年人,一身儒士打扮,但坐在人群里,却十分醒目,因为他相貌黝黑,双手粗燥,将儒雅之气破坏的荡然无存,反而更像一名常年耕作的农民。 四周的儒士本来就离他很远,现在干脆离席而去,与好友拼桌,将他更凸显了出来。 “哦,文长先生又醉了,大家不用在意!”孟玄喆倒是想显得大度,将大堂内尴尬的气氛化解。 哪知此人却没有半点退缩,起身环视众人,鄙夷之色毫无保留,“各位在这里听歌看舞,游戏人生,可知我后蜀现在是危在旦夕,兴元府叛乱,北宋陈兵阳平关虎视眈眈,尔等却整日里谗言献媚,无所事事!”向上首一揖,“文长请太子,亲贤臣,远小人!” 孟玄喆双眉一挑,已有人察言观色跳了出来,“住口,出言不逊的狂生,你当汝是何人,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就是,一罪臣之子,能得太子殿下收留,已是邀天之幸,如今竟然还敢信口开河!”
“北宋蛮夷,无故犯我疆界,名不正,言不顺,不知天时,不晓地利,不占人和,只要我大军一到,必灰飞烟灭矣!” “请太子殿下,拿下此等狂悖之徒,以儆效尤!” “谁在唆使殿下,拿下我文长兄弟!”一声大喝传来,将正在群情激愤的众儒士,吓得是魂飞魄散,胆颤心惊,立刻如同鸟兽散。 一个中年大汉,大踏步的走进殿内,满脸讥讽的环视四周,先重重的哼了一声,众人是噤若寒蝉,然后才对着上首行礼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全将军快快请起!”孟玄喆走下台阶,亲自将来人扶起。 孟玄喆虽然身为太子,但素来与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欧阳迥有隙,对方乃两朝元老,门生子弟遍布朝野,根基深厚,渐渐将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急需在朝中找到一名强援。 中年大汉正是他要拉拢的对象,此人名叫全师雄,官拜右卫将军,掌握着京都禁卫军右卫,手握兵权,绝对称得上是最佳人选之一。 刚才引起众怒的儒士,名叫毋文长,是罪臣毋昭裔之子,由于毋昭裔与全师雄有师生之谊,孟玄喆这才甘愿冒着风险,将前者留在府中做了个幕僚。 “文长!刚才是何人口出狂言啊?”全师雄显然想帮对方出这口恶气。 众儒士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生怕自己被毋文长指出,他们可以不将后者放在眼里,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招惹全师雄,不谈对方位高权重,捏死他们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就是对方不动手,只需稍稍示意,在太子这里,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毋文长叹了一口气,与这些人较真,只会让他感到委屈了自己,他明白这些家伙吟风弄月的本事都是不小,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可以三天三夜也滔滔不绝,但你真要他们去做实事,那真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全兄,没事!刚才只是一些寻常辩论而已!”随着话语传来,众儒士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吓出一身冷汗。 “全将军今日驾临,真是令本王蓬荜生辉,来人啊,快在本王身旁加上一座,本王要与全将军把酒言欢!”孟玄喆急忙岔开话题,对着全师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既然毋文长做了决定,全师雄也不好坚持,顺着孟玄喆的指示刚刚落座,就看见后者已对着举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孟玄喆问道:“不知全将军今日前来,有什么事需要本王效劳?”显而易见,对方身居高位,亲自前来拜访,绝对不会为了吃他一顿酒宴。 全师雄闭口不答,稍稍示意了一下,孟玄喆马上明白了过来,对着众人摆摆手,很快,宽敞的大堂内,就只剩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