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较量(八)
烽烟四起,饿殍遍地,自从宋军攻占阳平关后,整个兴元府就笼罩在nongnong的恐惧的氛围当中,北边的紧急军情公文是一波接一波,不停地摆上孟贻矩的书案,已经垒的如同小山一般高。 这段时间,宋军已将触手伸到了兴元府附近,城外的村庄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洗劫一空,百姓们是居无定所,食无裹腹,尽皆扶老携幼朝兴元府逃亡,直到现在为止,城外的难民已逾五万,而且还有再次激增的趋势,面对这几万嗷嗷待哺的难民,就连兴元府义仓的储粮,也一度出现了赤字。 所有官员都知道,这正是宋军的阳谋,准备利用这些难民来拖垮兴元府,但没有一个人胆敢建议放弃难民,不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定然会被千夫所指,就是这城下的几万之众一旦暴乱,那也是难以承受之痛。 因此今晨的王府宫议,拿不出解决办法的众官员,纷纷进言出兵伐逆,指望着一战而胜,到时候一切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至于另外一种结果,所有人保持着惊人的默契,都缄默不言。 出征之事既定,回到后院的孟贻矩难得有了一个愉悦的心情,专门叫李全搬来了未及批复的公文,已看了大半日,但很明显他阅览公文的速度,还赶不上公文增加的速度,书案上的小山反而更高了! 李全伸手摸了摸衣袖,昨日深夜的密会,如今还历历在目,那封密信正在他的左袖当中,但事到临头,他反而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因为孟贻矩历来反对宦官涉足朝政,虽说现在情况特殊,但当了几十年宦官的他,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规矩就是规矩! 左右衡量了半天,情感还是稍稍战胜了理智,李全心一横,正欲上前拿出密信,就听见书案被人重重的拍击了一下,紧接着,孟贻矩气急败坏的骂声就传了过来, “不看了!这群没用的东西,以前在本王面前装的个个都似股肱之臣,如今敌人大军压境,竟然没有一人能为本王分忧,整天就只知道发这些败兴添堵的求救文书!” “噗咚”一声,李全直接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都喘一声,伸向衣袖的右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咦!”孟贻矩寻声望去,面露愕然之色,过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语气放缓了一些,说道,“起来吧!本王说的又不是你!” 李全这才将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至于密信之事,他决定先缓一缓,等王爷的心情好转些再说,现在对方正在气头上,已经习惯见风使舵的他,自然不会去触碰晦气! “王爷您消消气,可别气伤了身子,满城的百姓,还指望着王爷您呢!您明日还要率军剿灭贼兵,要不现在先休息一会?”等到李全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换上了一幅谄媚之色。 现在天色已黑,孟贻矩也看了大半日的公文,确实有些乏了,便整个人向后一躺,靠着椅背打起了小盹。 突然,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条缝,李全扭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小黄门,正透过细缝,打量着屋内的情况,两个眼珠不停地乱转。 李全皱了皱眉,这名小太监是他的一名心腹,平常做事还算机灵,因此被他安排在宫门值守,怎么这次如此不懂事!李全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小太监忙说道:“总管,邱行大人求见!” 李全指了指身后,挑了一下眼,低声喝道:“没瞧见王爷正休息么,去去去,谁来了也不见!” “李全谁来了?”孟贻矩其实也没睡着,李全的动作自然是落在眼里,休息的心思也就淡了,缓缓坐起,开口询问道起来。 “王爷,是司士邱行来了!您看......”这就是李全做了这么多年总管,至今仍屹立不倒的原因,因为他从来就不主动拿主意,完全顺从孟贻矩的心意。 “他又来做什么?”孟贻矩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如果要在兴元府内,找出一个他厌恶的臣子,这个邱似之当之无愧的排在第一位,这个人就如同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特别是一张恶毒的利嘴,让人避之三分。 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摆,孟贻矩还是决定见见此人,这么多年来身处高位,不以个人喜好处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吩咐道,“宣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邱行跟在小黄门身后,走进了大殿,见到孟贻矩,后者也不寒暄,上前行了一礼,就直接问道:“王爷,今晨的宫议,您真的考虑清楚了?” 孟贻矩皱起了双眉,自己亲征之事,在早上的宫议中就已经定下,如此重要之事岂可朝令夕改!心中泛起一丝不快,但还是控制了一下情绪,回道:“我不亲征,便无以激励众将士,这次宋军来势汹汹,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 邱行其实也是赞成出兵的,一味的死守只会消磨己方的士气,纵容敌人的猖狂,但他所问的并非此事,只得明言道:“王爷,卑职的意思是,你真的决定让司兵的胡狄随军出征?并且让他作为此次出征的前军主将?” 李全用眼角瞥了一下邱行,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已经猜到此人也是来揭发胡狄,心中微微有些激动,摸了摸衣袖,那封密信还好端端的躺在里面,可是他还是要先看一看情况再决定。 邱行与胡狄两人之间的恩怨,孟贻矩是一清二楚,双方多次在宫议中,因为意见相左,争得不可开交,但他没有想到,现在大敌当前,这个邱行仍然为了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顿时,脸上便浮现出一片怒色。 深吸了一口气,孟贻矩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现在不仅大敌当前,而且他也出征在即,万事还是要以和为贵,“没错,胡狄虽不善武艺,但为人足智多谋,有他随军,我安心许多!”其实这句话就是隐晦的告诉邱行,自己主意已定,你不必说了。 可惜正和孟贻矩的评价一样,邱行是一个又臭又硬的顽石,只见他仍未有半分动摇,急道:“王爷,胡狄不光长于谋略,更长于隐藏自己的野心啊!您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邱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孟贻矩的语气渐渐严厉了起来,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邱行明显是要借刀杀人,公报私仇。 虽然孟贻矩的心中也有敲打胡狄的打算,并且已经付诸了行动,但却丝毫没有想除掉后者的意思,只是为了维护他的统治权威,哪怕让后者出任前军主将一职,也只是为了斩其羽翼,削弱对方。 邱行也是个倔脾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岂肯退缩,干脆直言道:“王爷,胡狄鹰视狼顾,并非久居人下者,卑职请王爷立刻抓捕此人,以免生变!” “哐当”一声,书案上的砚台狠狠地摔落在地上,虽然孟贻矩常以唐太宗自勉,可惜他明显没有后者的肚量,气得差点背过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身后的李全忙不迭的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李全又急忙端来了一杯温茶,伺候着孟贻矩饮下,后者就迫不及待的怒吼道:“你如何容不得天下智士!” “王爷!如不除他,祸不远矣!”邱行是寸步不让,但直到此刻,他还仍未放弃,从他私自下山开始,就从未得到主上的信任,一身才智是不得施展,慢慢地也就养成了他这种宁折勿弯的个性。 孟贻矩一脸铁青,直直的盯着邱行,缓缓说道:“你如果现在速速退下,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此话一出,李全顿时吓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知道这是孟贻矩暴怒前兆,忙不停地向邱行使眼色,希望后者能稍作退让,不然下一秒,大殿内必将爆发一场雷霆之怒,可让他失望的是,邱行仍倔强的仰着头,没有退让半步的意思。 大殿内一片寂静,李全头上的汗珠慢慢地滴落下来,事已至此,他只好急速转动着大脑,思考着解决的办法。 “张王妃!”李全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李全能想到此人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这个张氏是孟贻矩的原配,从后者还是个落魄王子的时候,就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左右,后来孟贻矩凭借着兴元府割据一方,也将张氏扶成了正妃,并且将她的儿子孟野立为了继承人。 这些在外臣的眼中,也许只会认为张王妃深得恩宠,但李全,这个长期伺候孟贻矩左右的总管太监却明白,张王妃能有今日,靠的不仅是旧情,更多的是那一份不惧生死,直言相劝的勇气,在孟贻矩暴怒的时候,唯一敢劝阻而且能劝阻后者的人,只有她张王妃! 李全忙向小黄门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不愧是他的心腹之人,不用言语便明白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大殿外,迅速向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