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死亡如渊
黑暗。 粗重的喘息。 紊乱的心跳。 间或的血滴。 灌满鼻腔的血腥味。 黑暗将宁一死死地压在下面,好像是座浇筑好的铁山,不留下任何的缝隙,她怎么都可不能翻身,手指在小范围内动一下都做不到。 先前的刹那间,宁一并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是王石替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否则她早已经没有了呼吸。此时的王石压在宁一的身上,道钎插满了全身,犹如一只被铺平了的刺猬。 就算天仙境的人,被道钎刺成了这种程度,也绝对没有可能再活着。更何况王石本就调动不起多少仙力,且最后都用来保护宁一。这个世间,恐怕再没有人能够将其救活。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王石!” 黑暗严重削弱了声音,使得宁一所说的话被血轻微的流动声轻易击碎,就算她自己都听不见。 呼吸声跟心跳声正在飞速地减弱,弱的连水滴在湖水上引起的涟漪都不如;血管中的血几乎完全流空,血管成了中空的竹子;体内的经脉全部崩断成小节,绝对没有可能再接起来;仙力迅速地消散,气海竟然开始干涸……所有关于活着的体征都在消失。 在黑暗的重压之下,宁一感受不到任何的东西,却清晰地知道王石正在死去。然而,她根本做不到任何的事情,只能无力地呼喊。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逐渐沉入到更深的水底,所做的都是徒劳,剩下的也只是绝望,宁一唯有接受这个结局。 确实如同沉入海底一样,王石在沉入无尽的深渊。 身体变得越来越重,成了铁铸造的那样,后来又被压上了一座山,再后来好似是大地翻覆了过来,重量让密度飞速地增加,不再留有任何缝隙。 呼吸就好像是一根小钢丝,被巨斧轻轻一碰就截断。眼皮更是无比的沉重,将一切颜色都给遮挡住,黑暗成为了主宰。 无尽的黑暗,将一个人压成了一粒米,并且将其变得越来越渺小。 “我是谁?” “是‘我’在思索吗?” “‘我’是谁?我又是谁?这只是一道意识,还是一个所谓的人?” “我在思索什么?” “死亡?” “这就是死亡?” “就这样死亡了吗?” “原来死亡竟然是这样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好似冒出了一连串的气泡,携带着这些疑问消散。王石也在不断地下坠,变得更加渺小。随着冒出的气泡越多,王石也在逐渐失去自己本身的颜色,很快就将融入到黑暗之中。 “死亡之前,是存在?” “我又为什么存在着?” “星空之下,尘埃之上,苍生万物又为何跟我一样存在着?存在的所有,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为何存在,又为何死亡?” “星空浩渺,探寻不得;尘埃微小,细究无穷。向上得不到答案,向下也得不到答案。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到达死亡?” “既然我已经死亡,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我该这样死去吗?” “我已经死亡了,无法再继续存在,再没有选择了。” “可我为什么还能够思索?死亡之后又算是什么?” “‘我’还是我吗?” “我是……王石吗?” 咕嘟—— 在重压之下,王石体内的空气被压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泡,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后,向着上面飞速浮去,好似带走了他最后的思索。 “我该选择死亡,还是存在?” …… 宁一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泣,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感知,只会按照仅有的意识重复着同一句话。 她没有察觉到,有三根道钎完全刺穿了王石身体,扎进了她的胸腔中。 疼痛这种东西,她察觉不到,也不在乎。 她连三仙境都没有进入,神隐境的修为也普普通通,并且早就耗尽了灵力。在这么重的伤势之下,她无力恢复,唯有死亡一途。 内脏大部分都已经破损,大量的鲜血开始渗满胸腔,很快便向外漫出,裹带着主人的生命,一同流逝着。 死亡就如同身上的大山,将宁一的所有都给覆灭。 原本就微小的呼唤声变得更加微小。 厚重的黑暗正在压来,让宁一最后的意识逐渐消散,再也不能发出呼唤。 道钎组成的小丘之下,除了鲜血缓缓的渗透声,一切都在归于死寂。 —— 戏子抬起头,向着半空中的坤主看了一眼,而坤主也恰巧看向了戏子,两人四目相对,却并没有碰撞出杀气。 在感受到那股寒气之后,坤主心中有再多的思绪也不得不暂时抛却到一边。 “大司命来了?” 然而此时的坤主,心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面容上的虔诚不再如以前那般坚定。此时她看向戏子,这更像是征求意见的举动,更是将她的内心展露无遗。 绝对忠诚的坤主,好似也动摇了。 跟坤主的目光相触之后,戏子迅速地向着天际望去,眼睛不由得轻眯了起来。 寒色普遍了整个大地,在山峰出凝出了点点的青色,使其看起来比雪还要更寒,透彻心骨。 还在梦乡中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身子,将棉布裹的更紧。这股寒不至于将人冻死,都无法将人冻醒,却能够让人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并且在第二天及以后的日子里都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藏经阁中的僧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却不知道这寒气从何处而来,穿再多的衣物,将体内剩下的灵力运转的再多,也抵御不住。 不过,那些濒临死亡的人感受到这股寒气,却并没有加速死亡,反而好像是被延长了生命。 面对突然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真假完全愣住了,他想不到戏子竟然突然袭杀王石,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风歌,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王石已经死了!”
然而,真假还未接受这件事情,就不得不向着远方望去。这股无处不在的寒气,他也无法抵抗。 “这便是阴阳门的大司命吗?怎么可能……超越了天仙境?!” 寒色,在片刻的时间内便席卷了整个中域! 战斗都已经结束了,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好戏再上演,大司命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这场持续了多日的戏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太过无聊了,没有任何人再上台表演,也该落幕了。 千里寒色最中心的宫殿开始剥落,成为一片一片,像是秋日的落叶般,落到地下,逐渐堆积。广阔的宫殿没有发出什么巨大的坍塌声,唯有窸窸窣窣的落叶堆积声。 昔日最神秘的地方,正在变成一片废墟,将五人能辨。 并没有穿上昔日那些华贵的服饰,大司命只是披着一身长黑袍,将身躯裹住,逶迤在地。长发披落,不带任何的头饰,如同一条长河。 将伸出的五指收回,大司命远眺了一眼,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轻声说道:“好久不见,我的孩子。” 遥隔千万里,戏子却当即听到了这句话,视野中也随即出现了大司命。 坤主愣了愣神,谦卑地行了一礼,说道:“参见大司命!”对于大司命出现在千里寒色之外,她还是有些吃惊。 仿佛以天做披,以地做裙,大司命不动声色,便可成为这个天地的主宰,俯瞰尘世间的一切。只要她站在此处,便万物禁声。 瞳孔明显地放缩了一下,戏子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将紊乱的心跳稳下,说道:“好久不见,我的母亲。” 大司命看着戏子,脸上忽而浮现出了一丝宠溺的神色,嘴角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你还是不愿意追随我吗?” 戏子露出了嘲笑,却显得有些不自然,说道:“是您愿意要我吗?” 任何人在面对大司命时,恐怕都会有着很强的压迫感,戏子这样的人都不例外,可想而知他人会是何种模样。 坤主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大司命。正因为深知大司命到底强大到了何种地步,她内心的恐惧才会比任何人都要强,原本的犹豫完全消失,面容只有虔诚。 淡淡地一笑,大司命向着那个像是刺猬的道钎丛看了一眼,说道:“看来你们,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他的身上。” 戏子保持着镇定,看着大司命说道:“难道你不想看看吗?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让我们这些人活到现在。” “那便看看好了。” 随着大司命说出这句话,天地间彻底禁声,一草一木一尘一土皆屏息凝神看着同样的一件东西。 时间在这诡异的死寂中穿梭,有些噤若寒蝉,它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不敢再向前前行。 被道钎扎成了刺猬的小丘,没有任何生命生命的迹象,好似是一枚卵,正在孵化着足够改变这个世间的东西。 世间的目光,也全部落在了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