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曾经的遗嘱
矿渣的眼睛一直是湿润的,看得出,他丝毫没有因为心目中原本隐士高人一般的爷爷是盗墓贼而心生厌恶,反而因为自己具有如此隐秘的家世而倍感兴奋,他在我面前始终平铺直叙地诉说着,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盗墓的具体细节,就像是背诵一段失落的历史传说,也像是和他爷爷隔空聊天。 “等等,你说那天还有一个陌生人,他难道是你爷爷的同伙?” 矿渣大笑着摇摇头,似乎很骄傲。 “准确地说他是我爷爷的下脚,也就是负责销赃的,当年爷爷救了他的命,后来老人家急于斩断因果,便干脆扶持他起家,所有冥器给他第一手价格,至于他卖多少从不过问,也不拿分红。虽然逢年过节那人都有孝敬,但爷爷始终分文不收,都让他送去妈祖庙,就说是求子老人送的。” 矿渣管那人叫八叔,如今已经快七十了,常年在香港定居。当年老爷子南下的路途中,在一个县城采买,看见路边一个半大小子骨瘦如柴,但怀里还有一个包袱,那时候满街都有吃不到饭的人,单单这个人入了老爷子的法眼,因为有人过来抢他的包袱,他奋力反抗,包袱扯开竟是一堆书籍。 这算是投了老爷子的喜好,别看他在河北老家一直扮成文弱书生,可是如今远在南方,便露出了绿林道的霸气,大喝一声吓跑了那毛贼,便蹲下打量这位少年。 此人差不多已经饿到了极限,两个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胳膊上就没几两rou,全身衣衫近乎裸露,老爷子用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烫的厉害,赶紧唤来大儿子去抓药,自己则搀扶着他回到客栈。 少年近乎弥留,却始终牢牢地抓住怀里的包袱,直到喝了药才彻底睡去。这一睡就是两天,每天老爷子安排大儿子给他灌点米汤,擦洗身体,终于算是把命救了回来。 老爷子那时候也刚30岁,多年习武学文,自然一身浩然英气,那少年看到恩人现前,便艰难地想爬起来。 “你这么虚弱,暂且莫动,躺着说话便是。不知道你如何称呼?” “小的叫李八,是湖南一个大户人家的仆役,陪家主南下,可不想中途被土匪洗劫,全家殒命,家主是个嗜书如命的人,我是贴身仆役,临终时他把珍藏一生的古本推给我,让我无论如何安全带走。他说这都是珍宝,若是被土匪夺了,只能一把火烧了,这可是大罪孽!”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八。 “你可识字?” “回恩人的话,我自小伴着家主,倒是识得些字,也知道家主对这些书籍有多么珍惜,可惜我仓皇离开,孤身一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我看恩人器宇轩昂,必是贵人,若是能够珍藏我家主人这些书籍,就算了我的心愿,如今我已康复自当离开,生死无碍,我也去找我家主人了。” 老爷子颇为感慨,看这少年虽然脱了相,但不难观出此人相貌不俗,虽然年纪轻轻,但忠心耿耿,而且对于古本这种文玩颇为敏感,晓得其中价值,更难得的,如此年纪竟然说话不卑不亢颇为大气,若是把此人留在身边,好生培养,未免不是一个好选择。 于是,老爷子便按下行程,好生照顾少年,直到他全部恢复才启程南下,而这个少年也被老爷子收作义子,改名李忠生,平时唤他老八,后来逐步将自己的渠道转交给他,扶持他成了香港有名的古董商,当然,这个渠道更多的还是黑市销赃。 1948年解放在即,老爷子思念河北老家,年纪大了也想落叶归根,加上考察老八也有了年头,于是干脆下狠心做了最后的安排。 这个决定做得很绝,也算是最大的施恩,不以东家和掌柜的身份建立关系,更送给他一笔钱,把渠道全部交割,所有的冥器只是给他第一手价格,其余的一概不问。 据说单独面授的时候,老八震惊地哑口无言,以为是老爷子试他的忠心,扑通跪倒在地,脑门直磕得流血,老爷子摇摇头搀扶起他,说了一段话: “老八啊,我不是在试探你的忠心,我也不是绿林土匪,虽然你知道我干的行当也是刀尖上滚,可是毕竟谋的是死人财,绝非活人钱。” “我自从在家父临终时候起誓,于孙子这一辈要断了这门营生,便自当按誓言而做。后来南下避难,为了维持家里用度,同时积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不得已重cao旧业,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事。你也看见,你的两位义兄弟至今就算续弦再娶也难有子嗣,这都是因果啊。” “我当初救你,是因为你怀抱书籍,投了我的好,听了你的诉说,是敬重你的忠,你将书籍托付于我,不给我当累赘决定离开,我看重你的义,所以这些年带你入行,也是刻意培养。” “可是我终归想要了却这段因果,你的出现,让我倍感欣慰,所以,我才做此决定,今日起你成家立业,我也逐步罢手,我在老家尚有些留存,那是给我将来孙儿的,你也算我留下的一个气眼吧。” 这时候老八已经泣不成声,他知道,从此以后,老爷子便不再让他侍奉在身边,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提到他,不过,他有个问题必须请示。 “东家,如今您又有了小公子,他自然在您的看管之下长于正轨,但是,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三个儿子都好说,毕竟在誓言之外,可是我看您寄希望在有个孙儿出生,那些留存必然是留给孙儿掌控的。若是您未来的孙儿拿着留存找我,我定然不辱使命,可是,如果他也走了这条路,找到我销赃,我当如何自处?请东家示下!” 老爷子楞了很久,确实,自己被父亲自小送去读书,就是为了断了这门营生,可是自己骨子里就是对这行喜好,还是耐不住走了这条路,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今早已认命,这些年的经历和自身的报应,也让他们更加期望过个平安的生活,这小儿子自然不用说。 共产党就要夺得天下了,他们是一群充满正气的人,从势如破竹的攻势来看,南边解放弹指之间,这就是民心所向。而且,共产党承诺一旦国家稳定,要让穷苦人当家作主,要搞教育,给工作,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断不会走这条路。
可是,对那些留存也必须长个心眼,满清政府说一套做一套,国民党也是说一套做一套,谁知道这共产党是不是如此?看看广东这些工商户集体往南洋跑,都说共产党要共产,就是要平均财富,这可不行,这些留存都是有价财产,所以,等到孙子长大,这期间也就都看得清楚了,到那时再决定,是否让这些留存现世。 可是,万一这些财富又刺激了孙儿骨子里的血液,当如何是好?老爷子想了很久,最后无奈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当爷爷的,也只能完成我这辈子的宿命,我罢手了,了却了自己的因果,所有的手段再也不传授,更不会带着孙儿重cao旧业,这应该会让孙儿丢掉这血液里的原始冲动吧? 如果他依旧要重走这条路,呵呵,何其艰险,这都是祖辈用生死总结的手段,没个耳提面命,十年光景,实际cao刀,哪里能学得来,到时候也就知难而退成为谈资了。 再不济,若是冥冥中这个因果还是不断,那我也管不了啦,他自己去承担吧,唉,多少辈的因果啊,岂是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断。罢了,罢了! “老八听着,我两个儿子均不知道老家还有留存,若是任何一个以留存之名找你销赃,当知我已遇害,将其引入香港,诛杀之。若我孙儿带着留存找到你,则竭尽全力帮助。若有朝一日,他重cao旧业,只可相帮三次,三次之后,不管他死活与否,你再不用有所顾忌,只是生意往来而已,他的因果自己背!” 说完后,老爷子拿出四张银票送给老八,这些钱财一分为二,一半让老八以求子老人的名义送去妈祖庙,一半足以让老八在香港把生意门户立起来。然后老爷子与老八连干了三杯酒,挥挥手,示意老八该上路了。 据说老八在院子里跪了一宿,太阳初生的时候才离开。 “所以,那天老爷子把他也叫来,是不是要正式告诉你留存在哪里?” “是的,爷爷终归是老了,我父母死后,他观察我的两位伯伯始终安分守己,丝毫没有重cao旧业的举动,但是终归没有子嗣,以后养老都是问题,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看着不管?!” 于是,老爷子决定,让老八过来,修改过去的交代,把那些留存分给二位伯伯和矿渣,莫要厚此薄彼。 “你的俩伯伯今年多大岁数了?” “若活到现在,大伯应该71岁,二伯至少67岁,可是,他们在我爷爷去世前都走了,加上我的父母,老人家彻底算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虽然他始终身体硬朗,但这打击毕竟太大。” “老韩,我觉得中国人对传宗接代,延续血缘的念头太强烈了,不瞒你说,我爷爷和我的二位伯伯,真的拿我当掌上明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