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师父
这是无尽汪洋中一座锦绣小岛，半边竹林半边石山。 那竹林，万节修篁，晶晶亮，翠莹莹。枝下瑶草，枝上仙葩。这边参似人，那边芝如马。林中掩映一座玲珑精舍，楼前又有竹亭竹桌竹凳，不着人力，浑然天成。 那石山，纯粹一块大黑石，寸草不生，光洁如玉。上有白雪盖顶，云蒸霞蔚，下有银带环绕，澄明如镜。 那汪洋，茫茫无疆，倒映着海天一色，不见其深，不见其阔，不见其远。有许多山峰岛屿星罗棋布，或高或低，或尖或扁，或在水中，或在云巅。天尽头，有轮无边大日出于海面，半隐半现。 好一处海国！ “这是什么地方？” “天珠里的世界。” “谁在说话！出来！” “我打你个不敬尊长的。” 胡阳被敲了一记脑瓜崩，抬眼看，一个纤长的人从竹林出来。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仪容清雅，步履端详。胡阳本以为五鬼已是天仙化人，当世风流无双，可和此人一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是谁？” 胡阳暗暗戒备，一有不对就要动手。 那人笑道：“骤逢大变，能在瞬息间稳固心神，胡江川倒是把你教得不错。” 胡阳面色一变，胡江川，那是他爷爷的真名。多少年别人叫惯了老爷子胡老五，渐渐连他老人家到底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了，这人竟然能一口道破。 他到底是谁！ “行了，把你那先天大五行神光收起来。这神通虽不差，可也分人，什么境界显什么威，你现在最多也就吓唬一下化神境界。”那人带着一丝回忆道，“你居然能从先天五鬼身上学到他们的看家本事，缘耶，命耶。” 听到此人提及五鬼和先天大五行神光，言辞间甚是熟稔，胡阳吃惊之余，越发好奇对方的身份。 感慨过后，那人看胡阳满脸疑问，笑笑，眉角一挑：“别猜了，我是你几百年前就定下的师父，摘星子。” “啊！” “不信？” 空口白牙一句话，你让我怎么信！ “不信没事，这是我跟你爷爷商量好的，你照办就是，先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几个意思？这年月你们还搞封建包办啊！ 不对！ 几百年前？还是和老爷子决定好的？ 老爷子果然不是普通人！ 不对不对！ 我为什么就信了他的话了！ “啧，别跟我说你还要见面礼啊，那可不行。当初定下师徒名分时，我就把天珠给了胡江川，你一出世这东西就在你身上放着，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提供先天灵气给你修炼，才让你短短二十余年就入了先天功的门槛，破开玄关，你要再伸手可就不地道了。” 看摘星子言辞和蔼，胡阳慢慢宽心，问道：“在我身上？我怎么不知道？” 摘星子一指他心口：“天天在你身上挂着的，你不知道？” 我心口挂着的？ “你说我家老爷子用个糖包子换的吊坠就是这个，天珠！” 摘星子乐了：“糖包子，哈哈，有趣，有趣。” 胡阳口中的吊坠是他出生后不久他爷爷给他挂上的，雕工一般，质地一般，绝对不会让人认为有多贵重。 据老爷子说，胡阳出生那天有人到店里买糖包子，没钱给，非要用这东西换。老爷子一开始并不想要，说人一辈子谁没个落难的时候，何况几个包子，又不值几个钱。谁想那人是个有骨气的，不要不行，丢下就走，追都追不上。老爷子见好歹是个物件，干放着可惜，瞧着又和胡阳有缘，于是就成了他的出生礼物。 胡阳还问过老爷子，他老人家怎么不学新闻报道里的热心人，替人保管个三五十年的，等人家有钱了再来赎。老爷子当时回他，他早找人看过，这就是块儿杂玉，根本不值钱，要不然也不能放心挂在他一个小小孩身上。 呵，糖包子换的，不值钱...... 好有趣哦。 逗傻小子能不有趣吗！ 我是亲生的吧？要不然我爸不是您老人家的亲儿子？ 可转念一想，打从他懂事起，老爷子就教他先天功，还把修行界世情当成睡前故事讲给他听，连五鬼教他本事多半都是老爷子安排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师父和天珠，老爷子分明是早有预谋要把他往这条路上带，不是逗他玩。 那他老人家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跟他说清楚？ 而且不管是五鬼还是天珠，都绝非寻常修士能够接触的，遑论用来做下种种布置，既如此，老爷子又怎么会在五年前病逝？难不成是他们家有什么大仇家，老爷子不是人家的对手，且还身受重伤，所以才如此苦心积虑，一边隐瞒真相，一边传他本事...... 诶，不对不对不对，我为什么又相信他的话了！ 胡阳突然警觉，摘星子已然转身往竹林走：“跟我来。” 进了竹林，胡阳才知道林子看着小，内中乾坤大，一步一景都是往小了说，该说一步一天地才相配。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山川湖海，气象万千。胡阳差着摘星子不过三步，却像是隔着三个纬度。 “跟紧了，记好这些步子，要是走丢了，估计你驾先天大五行神光得飞个三五年才能到翠竹居。” 吓得胡阳赶紧跟上去。 摘星子笑笑，开始为他指点两边风物。这是万年长春的仙种，那是千年一熟的仙葩，这是活死人的还魂草，那是rou白骨的生生花。胡阳数不清见了多少木姐口中可遇不可求的灵药，也记不清瞧了多少传说早已绝迹的天材地宝，眼睛都直了。 那副小心翼翼，偏又按捺不住好奇，四处留心的模样实在好笑，摘星子说得越发起劲，直到最后，似不在意道：“这些以后都是你的产业了，你是糟践了也好，有了出息也罢，都随你高兴。” 胡阳刚推开篱笆门就听见这话，一个踉跄，好险没摔了。 “我的？” “这天珠都是你的了，内中一应之物自然也是你的。” 胡阳迷迷糊糊走进翠竹居，听见一声跪，扑通一下，他就跪了下去。 这一下立刻把他疼醒了。 我为什么听他的！ 摘星子大马金刀坐在上首，背后挂着一副长卷，写着个四平八稳的道字。 “乖。” 意味悠长，满心欢喜。 “前辈，我跪也跪了，您现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你不怀疑了？” “我爷爷虽然从未告诉过我他老人家是一名修士，但从他老人家的行事上我还是看得出他的几分心思。他老人家把我的前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内有先天功为根，外有五鬼指导守护，必不会让我长成之前夭折。自被摄来此处，我已唤过五鬼，却无丝毫反应。不管他们是不想或者不愿或是不能出现，我现在除了听您的，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摘星子一脸满足：“诶，这才对嘛。” 这就是位油盐不进的，老实听着吧。 摘星子看他一脸生无可恋，越发满意这个知情识趣的徒弟：“行了，不逗你了，仔细听我说，如果听漏了倒了霉，就自己找地方哭，我不负责。” 胡阳立刻跪得规规矩矩。 诶，我怎么就这么听话啊！ “我生出唐，成道于宋，本是游走四方的散人。那年偶然经过江城，看中了这一方水土人情，便在此安家落户，也是那时候认识了你爷爷。” 胡阳用瞪大的双眼表示吃惊。 老爷子居然是那么久远之前的人！ “你爷爷当时不过是个刚刚拜师的小毛头，每日里晨功晚课，勤奋也勤奋，资质也不差，就是有些死脑筋，修炼不得法，所以进境不大。不过他乐天知命，并不急于求成，过得倒也舒坦。只是他那师父是个急性子，日日呵斥，好不恼人。因你爷爷恭敬长辈，我也不耐他师父吵闹，便指点了一二，得了个耳根清净。不意我竟因此算出自己命中该有一徒，为胡家后人。之后，我便和你爷爷商议，让他许一个子孙后代给我当徒弟，你爷爷想了三天才点头同意。” 老爷子可以啊，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你猜你爷爷当时在想什么？” “不知道。” “他在想啊，他生得愚笨，哪儿能有姑娘瞎了眼看上他，万一一直没有合适的，他上哪儿找个子孙给我当徒弟。” 诶，得，我话说早了。 “你爷爷却是小瞧自己了，前有青丘的小丫头，后有巫山神女峰的门人，桃花朵朵，个顶个的娇艳。” 你说的是我家老爷子，那个天天给我奶奶打洗脚水的老头？ 假的吧！ 胡阳好不容易消化完老爷子的历史，盯着摘星子，生怕他再说点老爷子的光辉岁月，挑战他的小心脏。万幸，摘星子没揪着老爷子的事不放。 “我得了前人遗泽才成为修士，独门独户，一个人自在惯了，没立过什么规矩，收你入门，也不想给你定一堆规条。日子是你的，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作恶行善都随你高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把我留下的事办完，不能留尾巴，这你必须做到。” 我什么时候就认了你这个师父了！ “是。” 胡阳一点头，摘星子就伸手抚在他天灵上。 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 刹那，许许多多光影闪过，影像图画文字，如恒河沙数，不可计量。胡阳猝不及防，险些被冲击成傻子。却在此时，他丹田中的真气飞速运转，游走周天，让他生生受住一切冲击。而他的真气同时也烙上了这些光影的痕迹，一点点发生着质变，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坚韧。 许久许久，摘星子松开手，形体竟有些淡了，可却越来越高兴。 “你果然能修炼先天功，果然不负所望，果然果然......” 笑罢，摘星子提着昏迷不醒的胡阳飞出翠竹居来到石山顶上，雪地里居然有一眼天池，卵石如玉，沙砾如金，摘星子一扬手就把胡阳扔了进去。 “过了此劫，便是通天大道，一往无前，无人可动你根本，你可千万踩稳踏牢了。” 语毕，摘星子慢慢消散，留下一粒金丹，进了胡阳嘴里，下十二重楼，穿五脏，过六腑，落在脐下三寸，气海丹田。 须臾，一道光从天池升起，照亮整个海国。 胡阳，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