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袍哥会
国人向来以形赋名,譬如江城,涪江、嘉陵江、渠江在此汇流方有此名。 三江过境,把江城分成东南北三个区域。南城北城繁华已久,东城虽差了不止一筹,但东城却有江城最大的宝藏,钓鱼城。 “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 “要上班啊。” “那爸爸你送我去幼儿园吧,我不打扰你工作。” 安安从小懂事,让胡阳少耗了不知多少精神。 “傻儿子,爸爸从现在起要给大姑父干一个月活,爸爸去报了道再给大姑父请个假,咱们就能去玩儿了。” “真的!太好了!”安安在后座上欢呼一声,“爸爸,如果大姑父不准你请假,我就找大姑和珂珂jiejie告他的状。” 到体育馆外停好车下来,安安看见在入口处站着的刘明川,立刻蹦蹦跳跳冲过去:“大姑父!大姑父!” 刘明川把安安抱起来,在他小脸上吧唧一口:“哎哟,幺儿又当躲学狗儿了啊。” 安安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爸爸要带我出去玩,帮我给杨老师请了假的。” 刘明川逗他:“可你爸爸今天要训练啊,没时间陪你玩啊。” 安安抱着刘明川的脖子撒娇:“大姑父你骗我,只要你准爸爸请假,他就有时间陪我玩了。大姑父,你就准了爸爸的假好不好嘛。” 刘明川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小子现在都知道帮你爸讨人情了啊。可如果我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啊。” 安安刮刮脸:“羞羞羞,大姑父你怎么能跟我一个小孩子要好处啊。” 刘明川一下被逗乐了,胡阳在五米开外都听见他哈哈笑的声音。 “姐夫你笑什么呢?” “阳子,了不得了,我们幺儿这么点大的人都懂人情世故了。” “还不是你老婆我姐教出来的。” 刘明川很是自豪:“那是。” 胡阳白了妻奴一眼,问道:“姐夫,昨天我不好问吴姐,这事怎么落你头上了。” 刘明川左右看看,低声道:“这不是来了个新区长吗。他上班第一天开会就提出以后区里要大力发展旅游经济,把书记得罪够了。” 胡阳一脸问号:“姐夫你唬我的吧,提了个大方向就把人得罪了?” 刘明川摇摇头:“哪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新区长提这事之前根本没跟书记商量,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书记呢已经到快退居二线的年纪了,新区长过来之前就有人传他是等着接书记的班的,人心里难免有个疙瘩,他再这么搞,如果你是书记你会怎么想?” 胡阳张了张嘴:“他地皮都还没踩热就来得这么抖?” 刘明川道:“京城来的,当然不一样。书记虽然没明说,但已经有路边社消息传出来,说是书记说了,政府管发展,新区长要搞绿色产业他不反对,但他对新区长一到岗,尚不了解江城的情况就大搞特搞的做事方法持保留态度。这话据说是从委办秘书处传出来的,什么意思谁听不出来?不管新区长会得到个什么成果,反正书记心里的坎儿肯定过不去! 偏巧新区长想借着这次旅游文化节打响第一炮,很是下了些力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这事办好了得罪书记,没办好也要碍书记的眼,捞不到一点好。傻子才会为了一个明知道结果的任务去招惹一个快要退居二线的主要领导。开会的时候,宣传部推旅游局,旅游局推文化委,文化委推体育局,体育局又往宣传部推,过来过去,还是体育局中了奖。你姐夫我在体育局无亲无靠,偏偏学历最高,可不就被推出来顶雷了。” 胡阳恍然大悟,郑重道:“姐夫,那个爸妈提过的事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刘明川摇头:“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做事干工作总不是什么罪过。” 胡阳道:“姐夫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你放心,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安安举手:“还有我!大姑父,我也支持你!” 刘明川又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真乖,不枉我那么疼你。” 胡阳知道刘明川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多说,报了道,领了参训的东西,和刘明川说了声,开车带儿子走了。 “爸爸,我们去哪儿啊?” “学士坡上的养心亭刚刚翻修完,那是欣赏三江风景最好的地方,爸爸带你去看看。” “那学士坡在什么地方啊?” “学士坡啊,就在东城半岛,过了南屏大桥就到了。” 车轮转了几转就到了学士坡底下,爷俩刚刚站定,胡阳手机响了,只有号码没有名字。 “你好,哪位?” “胡阳是不,我是昨天来申请补贴的!” “哦,你好,有什么事?” “我昨天问了,我是申请低保,就是在你们社区办,你在哪儿的,我把申请书交给你。” “申请低保啊?老师,我昨天看你挺年轻的,请问你多大年纪了?” 安安小嘴一瘪,乖乖牵着胡阳的手不说话了。 “二十二了!啷个!年轻了还不能申请吗!” 哒哒哒,跟吃了枪药一样。 胡阳调低了音量,和安安甩起了手:“能请你跟我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吗?” “家庭情况?我妈老汉哪百十年就离婚了,各过各的!我单身汉一个,没得车没得房没得工作!还要问啥子家庭情况!” “那我大概了解了。老师,我要提醒你一下,一般像你这个年龄的人,又没丧失劳动能力,就算交了低保申请和材料,上面也不会批的。” “不批!凭什么不批!我有晕病!站久了晕!说话大声了也晕!上不了班!我领不到低保饿死了是不是你负责!” 要是办公室三个丫头在,听了这话还不知道怎么吐槽。 晕病?真是上至七老八十下到二十一二都能用的理由,反正人类到现在都没把大脑全弄明白,说一句头晕,就算CT、核磁共振照出来没问题那也是有病。 “如果你有病,递交申请的时候就把正规医院出具的诊断报告带来。还有,现在申请低保需要核算全家人的收入,每人每月平均收入在五百四十元以下才能通过,就算你没有工作,你父亲或者你母亲的收入分摊到你身上,如果超过了这个标准一样不能通过。” 对面沉默三秒,又气势汹汹道:“他们从小就没管过我,有钱也不得给我用!你如果非要为难我,不给我申请也行,你去帮我跟他们要钱嘛!” 胡阳道:“老师,这是规定,任何人都不例外。” “你少来!那些房子几套车子几辆的人吃低保你们不管,就晓得为难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老子给你说!如果你不给老子申请低保,老子从明天起就住在你们办公室了!” “第一,你如果知道有任何低保户违规享受低保,欢迎你立即举报,低保中心每个月都在清查,正缺线索。第二,你有任何诉求都可以提,但如果你一定要以扰乱我们正常的办公秩序为前提,你可以去问问给你出主意的那些人会怎么样。” 讲真,胡阳太了解他们的套路了。 “我……” “兄弟,我大你几岁,多嘴劝你几句,愿不愿意听随你。这人呐,难免有个行差踏错的时候,你还年轻,日子还长,以后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你肯干,愿意卖力气,两三千块钱一个月的工作总能找到。每个月三四百块的低保拿着是轻松,可这钱一拿,你心气也丧了。你看看你周围那些人,你真想过他们那种日子?他们四五十了,上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下半辈子也无望了,你难道也想这样?别人知道你一个大小伙子靠低保过活,还有姑娘看得上你?” 胡阳挂了电话没一分钟,刘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阳哥,昨天来申请低保那人刚刚是不是在跟你打电话?” “是啊,怎么了。” “你让他交低保申请了?” “没啊。得,我说半天又白费力气了。” “劝你多少回了你非不听,又啪啪打脸了吧。阳哥,那些人要是有救早走正道了,用不着你费神。” “算了,你帮我收着,这个季度的评议早过了,等我回来再说。” “好嘞。” 安安一直看着胡阳,见他忙完了才问:“爸爸,我们还上去吗?” 胡阳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比赛谁先上到山顶,如果你赢了,爸爸就给你讲个新故事。” “好啊!” 安安立刻往上山步道冲去,欢脱得像只兔子。 学士坡正在三江交汇的位置,与会江楼隔江相望,俯瞰三江六岸,本是宋时江城本地乡绅张宗范的私家花园,初时无名。后来濂溪先生周敦颐任职江城通判,见江城一地有万户居民却无州学,兴了办学育人的念头。张宗范得知此事,把花园献出来,又把这山取名为学士坡,与濂溪先生合力,开办州学,并广邀名士文人授课,江城文风兴盛一时。 先生在此著书立说,写下养心亭记,其中“圣贤非性生,必养心而至之”一句,成为“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核心道德追求的直接来源,山上那座普普通通的亭子也就有了养心亭的名字。 宋蒙之战,江城经历战火,养心亭毁于一旦,现在的亭子早非当年旧物,乃是后人重建。亭高三层,黑瓦红墙,通体石木结构。因亭身成八角形,江城人又称为八角亭。
在胡阳故意放水下,安安以领先三步阶梯的优势登顶。日头已有些热辣,安安小脸通红,满头大汗。胡阳把儿子好一通夸奖,拿毛巾给擦了汗,又给换了件衣服。收拾停当了,安安把毛巾接过去:“爸爸,我给你擦擦汗吧。”可一看,他爸连头发丝都是干的,一点汗都没有。 “哇,爸爸你好厉害啊。” “只要你继续坚持每天练习爸爸教你的功夫,你也行的。” “那我要练多久才能像你这么厉害啊。” “爸爸三岁起就跟着祖祖练功,一天不落,爸爸今年二十七岁,你算算爸爸练了多少年?” 安安一算:“二十七减三等于二十四,哇,爸爸你练了二十四年这么久啊。” “对呀。” 安安挥了挥手臂:“爸爸,那我是四岁的时候跟着你练功的,四岁加二十四年等于二十八岁,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你这么厉害了。” 胡阳捏捏安安鼻子:“傻儿子,爸爸教过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故事,你将来一定能比爸爸强,用不着二十四年就能超过爸爸了。你有没有信心。” 安安用力点头:“有!” “安安!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安安一扭头,见一个小胖墩从八角亭里跑出来,当时就把脸拉下来:“爸爸,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玩了。” 小胖墩跑到跟前:“安安,昨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安安扑到胡阳怀里,根本不搭理他。 胡阳蹲下身跟安安一般高,轻言细语:“儿子,爸爸教过你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昨天是明明哥哥不对,熊叔叔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现在他真心道歉,你应该怎么做啊?” 安安脑袋埋到他肩上:“可是爸爸,我真的很伤心,一点也不想原谅他。” 小胖墩听了这话,两只小胖手揉搓着衣角,委屈巴巴道:“安安,我真的知道错了,昨天爸爸把我屁股都打肿了,现在还疼呢。” “这会儿知道疼了,你就是活该。我跟你说,如果你这回不把你的臭毛病改掉,幼儿园你也别上了,一个人品行不好,读再多书也没用。” 一个看着和小胖墩长得有七分像的大汉走过来,一开口就让小胖墩抖了三抖。安安转身,喊了声熊坤叔叔,又抱着胡阳不说话。 熊坤道:“安安,是叔叔没教好明明哥哥,把他惯出一身的毛病,叔叔给你道歉。” 胡阳拍了拍儿子,安安这才把身子转过去:“熊叔叔,这事不是您的错,您不用给我道歉。我也可以接受熊明明同学的道歉,但我暂时还是不会原谅他。” 熊坤笑道:“没事,你这么说叔叔心里已经好受多了。臭小子,还不快点带安安弟弟去玩儿。” 小胖墩这才近了两步:“安安,后面有片桔子林,我和爸爸带了一头小羊和一头小牛上来,都栓在那儿,可爱极了,我带你去。” 安安终于点头,胡阳嘱咐了几句,看着两个小家伙一起离开,总算松了口气。 “对不起啊兄弟,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哪儿捡来的混帐话。昨晚上我把他狠揍了一顿,你要是不解气,再上手揍一顿也行。” 胡阳摆摆手:“坤哥,明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你以后也别有事没事就动手,真打坏了,嫂子非找你拼命。” “还说呢。昨晚上你嫂子一听说这小子干的事,把她气得,差点从市里面赶回来亲自动手。”熊坤说完又问道,“对了,昨晚上你问我廖瞎子这半个月的行程干什么?他惹到你了?” “我昨天从公安局得了个小道消息,白鹿山出事那天廖瞎子也在现场。” “他在!真的假的!” “处警民警亲眼所见,应该错不了。我还听说死那人是自愿跟人签了契约,用命祭山,给他老母亲换个安乐晚年,执法局和修行报也是默许了的。既然如此,这事肯定有人主持。你说过廖瞎子是神算门的弃徒,我就想主持人会不会是他。” “消息来源可靠吗?” 胡阳摇头:“坤哥,你们袍哥会是江城最大的地头蛇,廖瞎子又是你们袍哥会的人,这事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你们应该自己查而不是问我。坤哥,这事别人怎么处理我不管,但我社区两条人命搭进去,于情于理我都要一个解释。” 熊坤沉声道:“先前山城总堂被人上门踢馆,这大半个月所有人都在那边忙活,家里看顾得就少了些。你放心,这事出在江城地界上,不管是不是我们袍哥会的人坏了规矩,我都给你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