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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置死往生

    知悔主持一脸庄重。李玄感觉他所言之事,必定非同小可,凝神静听,不敢相问打岔。

    片时,知悔主持道:“有人说石飞扬是千年才出一个的不世奇才。他与凌菊染合力创造出的,全篇以‘阴极生阳,阳极还阴。阴阳合一,聚气为功。万法有成,阴阳自然。’为理念,集中原江湖武学千百年之所长,融入一些西域吐纳换气之技巧,苦心孤诣,终成三篇。”李玄闻言,心下暗道:“这二十四个字蕴含的理念岂不正是分别对应了‘移筋煅骨、养气聚功、阴阳合纵’三篇的心法么!”

    知悔主持继续道:“在编纂的过程中,石飞扬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修习,且已痴迷其中。但比石飞扬更为冷静的凌菊染,在修习过半时,便已现其中诸多缺陷。她反复劝阻石飞扬莫要继续修习,待遭到拒绝后,这才求助于达摩先师。”

    李玄叹道:“早先曾听凌姑娘说过这段往事。嗯,照此来看,当年石飞扬前辈必定极其固执,对凌菊染前辈的善言听而不闻。而凌菊染前辈见情势越来越凶险,辗转反侧,无可奈何之下,这才冒着惹怒石飞扬的风险,向达摩禅师泄露了苦心所创。”

    知悔主持点头道:“正是如此。世间万事,因每个人的角度不一样,所以产生的想法也不尽相同,何况奥妙无穷的内家心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宝源神功虽是石飞扬与凌菊染二人合创,但毕竟是以威震江湖多年的石飞扬为主,所以当他知晓凌菊染将泄露给达摩先师,其震怒可想而知。

    而对于修心痴武,想了解更多中原武学的达摩先师来说,欢喜之余,却没有想到这些。

    因为,那时达摩先师正面壁苦思武宗禅学,几月未有寸进,待见了之后,不由茅塞顿开。之后半年,他以前三篇为基础增补了置死往生篇。但当他找到凌菊染前辈时,才知石、凌二人已反目断交。失望之余他便将自己增补编撰的置死往生篇与前三篇合订在一起,存放在寺内的藏经阁。过了几年,达摩先师的修为境界越来越高,渐渐觉之前增补的心法不甚完美。”

    李玄听得入神,不禁问道:“为何不完美?”

    知悔主持叹道:“因为按照前三篇的修习之法,须将阴阳做到极致,才可合纵为一股内息。如此两个极端的修习之法,已经违背了生命自然的中庸之道。

    要知丹田至奇经八脉,错综复杂,按照阴极生阳、阳极还阴的修习来看,其理念是取自锻造精钢之法。将精铁置于烈火烘烧,待达到阳极后,开始捶打,后再将其置于阴柔水中,等恢复了刚性,再重新烘烧捶打......如此反复淬炼,最终达到百炼绕指柔般的精纯。但人体并非精铁,岂能照搬锻造之法!照此修习下去,其凶险可想而知......唉,所以即使有了增补的置死往生心法,恐怕亦难完美。所以,达摩先师决心将秘笈再次重写。其后他历经几年,终于以宝源秘笈前三篇为简单基础,写就了,又将置死往生篇重新梳理修改成了。”

    李玄到这里,怔怔片时,问道:“北周武帝时上官枭雄诸人入寺盗经,剧斗之后,最终从藏经阁中夺走的其实是凌菊染前辈退还给达摩禅师的增补卷本么?”知悔禅师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那时达摩先师已经坐化,承接主持之位的是慧可禅师。知愚与知宗二位师弟心知藏经阁丢了经书,责任极大,一再请求慧可禅师出寺追索,但却被挡了下来。慧可禅师告诉我们,作为修心礼佛之人,应有随缘之心。藏经阁丢了经书,那是佛祖之命,我们修心礼佛之人,不应同于江湖人,凡事切忌怒、急、燥、痴、狂......因此,至今少林弟子不再提及此事,只当从来没有生过一样。”李玄点点头,沉思片刻问道:“大师与知愚、知目二位禅师不惜耗费巨量内息救我,为我丹田开源,原因是什么?”

    知悔主持神色安详,道:“原因有很多,主要却是李少侠不惜自己性命相救寺内众僧。”

    李玄好奇道:“其余原因呢?”

    知悔主持微笑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若被救之人能利于播传佛法,老衲还有何理由而不为。

    至于其他原因,是李世民公子与凌姑娘都要你活着。李世民公子还承诺,若本寺能救你性命,将来他若得势,一定会弘扬佛法,尊崇我佛。而凌姑娘妙手神医,在少林众僧中了宇文火都的软筋散后及时出手相救,这份仁德之心也需要精心回报吧!

    当然知愚师弟痴迷武经,从凌珑姑娘口中得知你修习过宝源神功后,也想知道修习过前三篇之人,会与他研习的有何不同。而知目师弟答应出手救你,除了上述几点,更是因你出手技击之法与藏剑山庄有极大的渊源。”

    李玄不解道:“请大师明示。”

    知悔主持道:“北周武帝独尊儒家,大肆迫害僧、道两派。少林为保能住禅宗血脉,便派来自吐蕃国的知目师弟以及十几人僧众携带部分经卷去寻找合适的藏经地。后来,知目师弟结识了藏剑山庄的石玄刚。二人心念相投,石玄刚从此受戒入佛,法名知然。后来。他跟随知目师弟回到了少林寺,潜心习武。其实我们知道,知然师弟之所以想要出家为僧,除了因情所伤之外,心下是为了能够找到的无缺版。但不幸的是,他此行之目的早已被缉盗天下衙门的上官枭雄诸人得知,也由此生了藏经阁那场惊天殊死之搏斗......大乱之后,守护藏经阁的知愚师弟斥责知然师弟,怨他给飘摇的少林寺带来了灾难。而知然师弟性格坚韧倔强,被责之后,一怒当中,竟愤然离开了少林寺,出走江湖,改法名为了然。”

    李玄闻言长叹道:“怪不得先前知愚禅师提及石玄刚更改法号时,神色之间颇有不满。”

    知悔主持点了点头,忽然不语,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知然师弟入寺半年多,终究没能进入藏经阁,更无法找到自己期冀的无缺版,但他却因此知道了寄居少室山的凌派传人与藏剑山庄的往年旧事,所以他便将结识的青年英侠胡山野召来,引荐给了寄居少室山的凌派传人凌静飘。那时凌静飘正为找不到‘有缘人’而情苦异常,待‘巧遇’青年英侠胡山野时自然喜悦非常,因为她终于可为凌家留下接掌之香火。唉......胡、凌二人之‘巧遇’,其实是可悲之缘分。”

    李玄不解道:“可悲缘分?”

    知悔主持道:“确是如此。凌静飘与胡山野结缘是为尊祖训,有香火之缘自是无情之爱,此为可悲。青年英侠胡山野名扬江湖,为报石玄刚知遇之恩,甘愿舍弃石婉柔,处心积虑帮他谋得凌静飘手上那份,此亦为可悲。至于改名了然的石玄刚,为了宝源秘笈,不但忘了自己因情而伤的痛苦,还生生将胡山野与石婉柔拆开,不过是为能得到达摩先师当年送给凌菊染前辈那本,悲哀之事,莫过于斯。”

    李玄见知悔主持提及这段往事,似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心下虽感奇怪,却也听的冷汗直冒,不由暗道:“如此看来,寄居少室山的凌家人为能找到‘有缘人’传承香火,根本不管彼此是否相爱。此事若真,凌珑姑娘体内流淌着胡山野大侠血液一事,石婉柔姑娘恐怕至今不知。她一直对胡山野大侠念念不忘,虽知其间是石玄刚捣的鬼,但却没想到自己兄长为了宝源秘笈,竟导演了这么一场匪夷所思的戏。这样的兄长真害人苦也!难道石玄刚是因爱而伤,由此变得性情古怪起来么......看来当年树婶没有答应石玄刚的牵恋,或已隐约感觉到了他性情中的缺陷。

    啊呀......从当年的石飞扬与凌菊染前辈,至后来的独孤鸿、上官枭雄、龙红叶、燕无敌及丁氏兄弟,再到石婉柔姑娘......凡是修习过宝源秘笈的人莫不性情古怪,难道一切都与有关?我已修习完成了阴阳合纵篇,岂不也要古怪!”

    他越想越害怕,心下开始担心自己也会性情大变。

    知悔主持见李玄呆呆不语,面现冷汗,自然不知他的胡乱心事,淡淡道:“李少侠你是在奇怪,老衲为何会絮絮叨叨将这些陈旧往事说给你听,还是心中另有其他原因?”

    李玄闻言一怔,认真道:“二者应该都有。”

    知悔主持闻言大笑,道:“你确是个诚实之人。唉......其实,老衲虽为少林寺主持,但修为却一直距佛祖很远。午夜自问,究其原因,便是这些往事萦绕心间所致。

    若尘心不了,即使苦修也是枉然。春夏秋冬往复轮回中,老衲不敢面对佛祖讲,不敢面对师兄们讲,甚至不敢面对一草一木和一字一页讲出来......无法倾吐,如鲠在喉,久而久之,一些事和一些人已成了心头重重之顽石。嗯,不过万幸的是,在老衲油尽灯枯前见到了你。李少侠,你不但仁心宽厚,侠辉闪耀,且还修习过宝源秘笈。据我了解,你已与当年那些人,或是那些人的后代有了千丝万缕之关系。老衲说给你听,不但能化掉我的心结,而且还能帮我在去往佛祖的路上再进一步。”说着,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放整齐的黄的便笺,放在李玄的手中。

    李玄接过看了,信笺上端端正正写着:如遇修成宝源神功前三篇之人,可助他完成‘空相洗髓经’。落款竟是达摩和尚。

    知悔主持见李玄满脸不解,淡淡笑道:“达摩先师留下这张便笺给我,是估算石飞扬或凌菊染的后人必会因中的缺陷到少林寺求助。当年石玄刚到来,赐法名知然,因老衲见其性情中有不测古怪,望他改之......我本计划让他先修习禅经,待心境淡然后再让他进入藏经阁,却没想到生了上官枭雄诸人大闹藏经阁,他愤然离去一事......时间如水,石玄刚走了,再没有符合先师遗言的人来......万幸......你却出现了。”

    李玄叹道:“原来达摩禅师还有如此安排。”他微一沉吟,又长长叹道:“我虽然修习了宝源秘笈,可毕竟是瞎猫遇鼠,尽管是机缘巧合,恐怕连正宗二字也谈不上啊!”

    知悔主持微微笑道:“天下武学,各有千秋。宝源神功前三篇本就有缺,何谈正宗否?

    你已修成了前三篇,其丹田内息和奇经基础已与修习‘易筋禅武经’之结果极度接近,这期间虽有奇缘之故,也与你天生适合习武有关,唯所不同的是只差完成宝源神功最后的置死往生篇。而置死往生篇虽能很好的弥补宝源神功前三篇之缺陷,但毕竟是增补之作。所以若要真正完成宝源神功,必须修习完成更完美无缺的‘空相洗髓经’......李少侠,习武讲究个‘悟’字。我问你,你知何为置死往生?”

    李玄沉吟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置死往生。若从武学解释来看,便是阴由地来,我入其中,阳由天来,我以阳生。阴阳互缺,化为明空。阴阳互合,我自重生也!”

    知悔主持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置死往生之方法,并非置死往生之真谛。”

    李玄道:“置死往生之真谛?”

    知悔主持点头道:“人,尽管靠躯体坐立行走,但支配我们的却是心魂。心魂,虽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永远不死,所以置死往生便如心魂。当你看破rou身的死,现心魂的生,便已悟透置死往生中破与不破、生与不生、痛与不痛、在与不在的绝妙道理。呵呵......此四者是空相洗髓经之精要,也是主导空相洗髓经的心法也!”

    他见李玄满脸疑惑,便微笑着指了指身前九尺外的一支桐油灯盏,问道:“你即可转过头看看,现在这个桐油灯盏是否在,是否在燃烧,在黑夜中燃烧的光是否明亮呢?”

    李玄道:“是在燃烧。”知悔主持又道:“它燃烧的光很亮么?”李玄道:“亮度还可以。”

    知悔主持点了点头,突然袍袖一展,那支黄铜制成的灯盏‘呼’的跳起五六尺高,就在灯盏将落未落时,又听‘啪’的一声响过,黄铜灯盏已被知悔主持屈指一弹,凌空击碎成了七八块,散落一地。知悔主持缓缓问道:“破与不破,生与不生,痛与不痛,在与不在?”李玄道:“已破,尚存,虽痛,仍在。”知悔主持点点头道:“早先你辛苦修成的丹田之气被宇文火都强劲的掌力击散了,那便是破。你丹田虽伤,但体内有奇花异草及神兽怪虫之精气精血保护,免于土崩瓦解,这是生。你受了极重的内伤,丹田不但无力,且不能生出力量,这是痛。但你之前打通了任督二脉,积累下的行功运气方法还留于心中,这便是在。仅仅有了‘已破,尚存,虽痛,仍在’四个条件,只能算是空相了,还是不行。所以你还要洗髓。”

    李玄奇道:“如何洗髓呢?”

    知悔主持淡淡道:“重修、开源、自然、大成。嗯,其中‘重修’是恢复受损丹田,重新加固。‘开源’是在之前修成丹田沃土中打开源生内息的泉眼。至于‘自然’与‘大成’则需在漫漫时间中,合理运用身体经脉与自然融合,直至心神大成而止。”说着,突然探出右掌,凌空一吸,只听‘呼’的一声,碎裂成七八块的黄铜灯盏已到了他枯瘦的手中。不知知悔主持使了什么手法,待他伸出右掌时,黄铜灯盏不但恢复了原貌,且在没有灯芯之下,灯盏中的桐油竟出灿烂的亮光。

    李玄看的惊讶不已,叹道:“若将您之前所说联系起来,即使我没有被宇文火都击伤,但想练成宝源神功,亦需将丹田内息散尽,而后再在他人相助之下从丹田内打开源生内息的泉眼?嘿,莫说相助的内家高手难找,即使找到了,谁又肯将自己辛辛苦苦修成的浑厚内息在痛苦中散尽?!即使散尽内息,若开源不成岂不也要失败!此法太过冒险!”

    知悔主持点点头道:“其实在达摩先师眼中,修习宝源秘笈前三篇,只不过是为了夯实丹田,开拓沃土而已......佛曰:舍即是得。若不肯将体内交错的阴阳气息散去,其后必有大祸啊!”

    李玄不解道:“但我修成阴阳合纵之后,阴阳气息合二为一,已成了中庸温热内息啊!”

    知悔主持道:“虎狼即使训成犬,可毕竟还是虎狼。而若开源得当,化归自然,便没了虎狼犬马鬼神之分。”

    李玄闻言,喃喃道:“怪不得自有宝源秘笈至今,没听说谁将其练成。即使创功始祖石飞扬与凌菊染也不成,何况独孤鸿、龙红叶、上官枭雄、燕无敌、石婉柔,以及丁氏兄弟这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