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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万仙非仙错不错

    万仙门本宗山势中有一破云山,最为高耸巍峨,顶天立地,此山中山风猛烈,似厉鬼索命,山石如铁,寸草不生,故又被唤作‘人头山’,此山立于云海之中,万仙寻常门人便极目眺望,也极难瞧见此山,唯有一天门可供出入。

    这山头如此险恶遥远,却是万仙门宗主菩提居所。

    这一日,菩提从所住小筑中出来,踏过天门,来到昆仑山脉中一余淮殿,走出大殿,见左右各躺着一人,两人分别伏在两书箱上呼呼大睡。菩提稍加辨认,识得一人乃是杀人叛逃的恶徒盘蜒,另一人则是小一辈中盛名最富的张千峰。

    菩提微觉奇怪,但他一身神功,自也不惧,袖袍一拂,两人浑身guntang,“啊呦”两声,翻身而起,见到菩提,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放心。

    盘蜒道:“师兄,你恁地无礼,余淮殿中,岂能肆意大睡?瞧你满脸通红,准是做什么下·流春·梦了?”

    张千峰道:“你还说我?你自个儿不也睡着了?”

    菩提道:“此殿外有瞌睡虫,不知不觉,催人入眠,倒也怪不得你二人。”两人恍然大悟,连声道:“是,是,我万仙仙法神妙,世所罕有。”

    菩提脸色一板,问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儿来?”

    盘蜒道:“晚辈精通太乙异术,破解了通来此地的天桥,开启大门,知此殿与宗主仙居相通,故而来此等候。”

    菩提道:“你既可由此逃脱,自然能过来。想不到你居然是泰家之人。”

    盘蜒神色窘迫,无法否认。张千峰则道:“师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身份特异,怕不容于万仙。他身为泰家外道,却练得是正宗万仙功夫,所行之事也大仁大义,侠名播于江湖,绝非泰家jian细。监狱杀人之事另有隐情,还望宗主明鉴。”

    菩提稍稍迟疑,叹了口气,说道:“连环游等人外出惨死,据说曾遇上你二人,你们可曾知情?”

    盘蜒道:“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打开书箱,从中取过一本书来,恭恭敬敬递给菩提,菩提手一托,那书册立在他面前,自行翻开,菩提看了几页,饶是他一身定力冠绝天下,也不禁乱了呼吸。

    他袖袍一拂,书册中再飞出数十本书册,在他面前排列成墙,菩提双目如电,飞快扫过,额上渐渐渗出汗水,随后他撤去功力,再一拂袖,内力到处,两箱书登时被压成粉末。

    盘蜒、张千峰吓了一跳,暗想:“此乃毁尸灭迹的手段,只怕他要痛下杀手了?”心里千百遍的咒骂这无耻老仙。

    菩提道:“瞧你二人神色,准以为我要杀人灭口?”

    两人脸色难看,面面相觑,盘蜒道:“除我二人之外”

    菩提苦笑道:“除你二人之外,江湖上已多有人知,是么?好个蒙山,他瞒的滴水不漏,可把我万仙清誉毁得干干净净。”

    他出神顷刻,又道:“你们随我来。”

    张千峰心下忐忑,疑神疑鬼,说道:“我随仙长入内,师弟留在外头。”

    菩提一拍手,两人霎时如陷入铁索圈中,绑得严实,动弹不得,盘蜒大骇,想运仙殇内力逃脱,但稍有迟疑,旋即不再挣扎。菩提领二人快步走入大殿,踏入天门,来到那‘人头山’中,两人被山风一吹,阴气入体,转眼便痛苦难言,菩提一掌盖下,内力到处,两人身上一暖,那阴风便难以为害了。

    盘蜒怒道:“老道,你带我来你家中作甚?你年纪这般大了,还想对我二人怎样?我二人可不好这调调!”

    菩提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三千年童子身,你二人在我眼中,不过两团粪土罢了。”

    盘蜒又喊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我,何必骂我是粪球?我瞧你不过是一泡尿渍”

    张千峰听盘蜒骂得痛快,心想反正难逃一死,也想破口大骂,但菩提手一握一松,两人登时解了束缚。两人暗暗吃惊,倒也不敢造次。

    菩提推门入屋,只见屋内极为勤俭朴素,灰扑扑的泥墙,一把扫帚,一柄拂尘,一串钥匙,满地草席,除此之外,再无它物,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唯独墙上一六星占相图闪闪发光,颇为奇特。

    菩提凝视那占星图,隔了许久,问道:“蒙山现下何处?”

    盘蜒对蒙山颇为尊敬,说道:“蒙山尊长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已然自尽而亡了。”

    菩提摇头道:“自尽而亡?不,不,他是仙气耗竭而亡。其中情形到底如何?你二人给我从实招来。”

    盘蜒微觉惊慌,寻思:“就凭这一张破图,他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这老仙未卜先知的能耐,只怕稍逊于我。”他对自己掐指算命的功夫极为自傲,如此置评,已是极大的褒奖了。

    他稍稍沉吟,说了蒙山实乃天剑派祖先天蒙,逃过死劫,因此发疯,千百年来,在世上各处掳掠人质,害其性命,说要侍奉献祭一阎王,尔后在那洞窟之中,盘蜒手持天剑派祖宗宝剑,令其心神大乱,一剑刺中其丹田,终于散去其功力,菩提清醒,懊悔其罪孽,于是自绝洞中。

    菩提脸上肌rou抽动,目光惊恐,喃喃道:“黑蛆教,黑蛆教,我当真麻木糊涂,听你说起这名目,居然木知木觉?险些.叫做仙殇,唉,仙殇”他提起仙殇来,语气竟萧索倦然,心灰意冷,哪里像是万仙数千年来的大宗师?倒似是一老年丧子的落拓老书生。

    盘蜒不敢多说,以免露出破绽,张千峰“啊”地一声,说道:“仙殇,仙殇,天剑派的那位恩人,便是叫做仙殇的。”

    菩提倒也知道此节,点了点头,道:“盘蜒无意之中,竟以天剑派的神剑刺中蒙山丹田,由此诛杀了那吞山阎王,莫非当真是仙殇他在天有灵,庇佑我万仙,守护这尘世么?”

    盘蜒怒火中烧,身子发颤,但唯有强压下火气,哀声道:“可惜那仙殇宝剑历时太久,刺中蒙山之后,便由此消散了。”

    菩提目光凄凉,低声念道:“仙殇,仙殇”又道:“仙殇他他是我万仙的大英雄,功力绝俗,古往今来,只怕唯有那位创派的真仙宗师能与他相比。我万仙万仙对不起他,我当年受jian人所骗,竟做出丧心病狂之事。”

    盘蜒登时脑中混乱:“他要说出那段往事?他为何如此?他隐瞒此事长达千年,为何突然要说出来了?”

    张千峰极为仗义,问道:“宗主所说之事究竟如何?”

    菩提道:“蒙山登入破云之前,另有一位破云之人占据其位,此人捏造事端,制造冲突,让咱们误以为仙殇乃是大敌,数十年之内,必会演化为凡间的阎王。咱们糊里糊涂,以极其卑劣的手段,将这位大英雄与其同伴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烧死,埋于陆腾仙冢之中“说到此处,已老泪纵横,以他惊世骇俗的功力,此刻摇摇晃晃,站立不定,倚靠在墙上。

    张千峰不胜惊愕,怒道:“你们你们竟做出这等事来?”

    盘蜒冷冷说道:“你又为何对我二人说出来?难道不怕我二人泄密?”

    菩提道:“有些罪孽,终究是瞒不过去的。纵然瞒得一时,又岂能瞒一辈子?昔日已然追悔莫及,眼下岂能重蹈覆辙?我只求二位二位替咱们守住此仙殇之密,老道感激不尽。”说罢向两人深深一揖。

    张千峰终究对菩提极为崇敬,见他伤心之意真诚深沉,无法拒绝,答应下来。

    盘蜒心中急思:“我该相信这菩提老仙么?仙殇对万仙极为憎恨,说万仙有监视法术,防其脱困,没准我与吞山、天蒙相斗时,这菩提已然知晓,故意试探我来着?”他察言观色,难以断言,唯有点头许诺。

    盘蜒又问道:“那主使的破云高手,后来如何了?”

    菩提道:“咱们之后查清真相,找他算账,此人被我等合力击败,不料未曾死去,逃到北妖国中,我再次遇上他时,他他已成了万鬼的宗主。”

    张千峰、盘蜒相顾失色,终于明白当年在玄鼓、玄冰城平原上,菩提遇上那银发之人,为何会惊慌失措,又为何会与他定下契约,竖立冰墙,原来万鬼与万仙本是同宗,更犯下仙殇之罪,如此事传开,必然天下大乱。

    菩提离了小屋,又回到昆仑山脉,敲响一大钟,风声传音,这钟声响彻天际,菩提运气说道:“万仙诸弟子,如有空闲,还请立时来观辉台上一聚。”他声音也不响亮,但运有神术,只要身为万仙门,即便在万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楚。

    他让盘蜒、张千峰陪伴左右,在观辉台上静坐,两人隐隐猜到其意,都感局促难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各门各派的弟子,约莫十数万人,已聚在观辉台,众人见到菩提老仙,既惊且敬,又看见盘蜒与张千峰,更是诧异无比。鲲鹏、雨崖子、千灵子、陆振英、白素等人心思大乱,冲到近处,问道:“宗主,这又是为何?”

    菩提站起身,更不拖延,讲述蒙山老道创立黑蛆教,为祸江湖,杀害万仙弟子之事,他记心极佳,引述那书册中诸般恶行,竟无丝毫疏漏。万仙众弟子尽皆骇然,即便功力最深的门人,眼下已冷汗直冒,心潮起伏。

    菩提道:“我万仙创派宗旨,意在守护世间,诛杀妖邪,主持公道,造福苍生。我菩提无能有罪,竟不知身边挚友,已是罪行累累,天道不容的大恶人,反而如同瞎子一般,险些陷害了无辜之人。若非张千峰、盘蜒两位持莫大勇气定力,排除艰险,查明真相,更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我菩提老儿已成了万仙千古罪人。”

    他跪倒在地,朝四下磕头谢罪,众人惊呼不断,张千峰、盘蜒吓得不轻,想要相扶,但菩提功力波及,数丈之内,无人能近,两人也无法来搀。

    菩提站起身来,又道:“如今世道大乱,jian邪丛生,而我万仙悠闲已久,早生懈怠,正要有杰出之人逆转形势。雨崖,从今往后,你暂摄神藏派仙使之职,等到有人登入破云,再另做打算。六大派中,当需鼎力相助鲲鹏的‘山海门’行事,不可再推诿拒绝。”

    雨崖子悲喜交加,暂且领命。鲲鹏早就担忧万鬼之事,闻言大喜过望,乒乒乓乓向菩提跪拜,喊道:“菩提祖师心澄神明,虚怀若谷,才是我万仙根本所在。”

    菩提又朗声说道:“我等虽自号仙长,但终究难脱俗心。万仙非仙,不凡亦凡,还望诸位门人与老夫共勉。”

    万仙门人一齐跪倒,随他齐声喊道:“万仙非仙,不凡亦凡。吾等自当铭记于心!”声如响雷,破云入天,不知将抵达何方。

    张千峰心神激荡,看着漫山遍野的同门,身子发颤,心中满是自豪。他再望向盘蜒,见他又神色痴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难道不知菩提所言,会为他二人带来多大的光辉与荣耀么?若他知道,为何又如此麻木?表情这般古怪?

    张千峰猜不透盘蜒,他隐约觉得世上没人能猜得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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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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