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二)-回忆2030
山上的清晨凉凉爽爽的叫人感到舒适,麦迪尔比平时任何一天起得都早,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开了。很快把几桶羊奶搬到木架上,将羊放出羊圈又快速将羊圈冲洗干净,没像平时一样对旭阳伸个懒腰便走进木屋。今天是约定的日子,忙完早上的活儿,麦迪尔又特地多洗一次澡,为使自己身上闻不到羊膻味,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平时很少穿的衣服,闻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喷了喷上次朋友拉去相亲时用过的香水,虽然已经过了保质期,但还算掩盖一点点羊膻味。一切准备就绪,麦迪尔迎着初升的太阳踏上下山的林荫小道。 麦迪尔早早来到相约的地点——红星路的一个开了很多年的肠粉店,他们相约在这里吃早餐。每座城市总有些东西不会随时间改变,这个肠粉店在麦迪尔读山城一中时就存在了,至于是什么时候开的,麦迪尔没有问过。早晨街上行人并不多,山城的生活节奏不算快,而且居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公务员,人们喜欢早上在沿江路跑跑步再来红星路这边吃肠粉,这条路开的几家肠粉店都是有超过十年历史的老店,人们也习惯了这里的味道。有一两家店的老板因为年事已高,年轻人也不愿意接手,打算关了去大城市跟孩子们住,终究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也对小城有一份难舍的依恋,又回来继续开店,手脚虽然慢点,但大家都理解,人们也正好利用等待肠粉的时间聊聊家常,聊一会儿一份热腾腾的rou丁肠粉就上来了,这味道吃了几十年,已经构成小城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麦迪尔沿红星路望过去,南边直通沿江路,再过去就是静静流淌的绥江。麦迪尔想起高中那些年,正是山城第一次崛起的时候,每天早晨整条路两边都是各种卖早餐的,店里、小推车都升起蒸腾的热气,学生和上班的白领赶时间,买好早餐带在身上到了教室和办公室才吃。那些年里,山城的人口是现在的五倍以上,大街小巷全是人,人们还源源不断地从周边乡镇来山城购房置业,当时的女孩们理想的结婚对象就是在山城有房子的。房地产商也疯狂地在山城圈地盖楼,新城应运而生,可是山城四面环山的地理结构导致它没有太多储备土地可供开发,于是开发商就绞尽脑汁拆改旧城区,绥江两岸都建起小区,政府也搬到新城,旧政府改建成商业区。这座城市每天涌入的许多人带动消费,促进房地产和其他商业的繁荣发展,也带动医疗和教育等公共服务行业的升级,两所省重点高中学生数量均超过万人,县人民医院建起全市最大、可供床位最多的住院大楼。每天都有老旧的楼房被拆毁,又有新的大楼拔地而起。这种快速的发展并不只在山城发生,在那些现在看来近乎疯狂的岁月里,整个国家都以惊人的速度发展,拆旧建新,山城不过随这个国家的步伐亦步亦趋罢了。同时,山城也跟这个崛起的大国一样到处充满不安分和不稳定的因素,各种各样的矛盾充斥人们的生活,有些人不甘平凡,投入到创业的大潮,有些人不满现实每天抱怨生活不公,有些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地一步步爬上中高产阶级,有些人仍然在底层摸爬滚打。贫富差距、教育医疗分配不均等这个国家普遍存在的矛盾也在这座山城每天上演。此时麦迪尔所在的红星路无疑是这一切矛盾最尖锐的地区之一,沿红星路的北边望去,山城最大的高中——山城县第一中学和最大的公办医院——山城县人民医院一墙之隔,并排建在路边。 麦迪尔静静地看着一中的方向,两个穿白色校服的女孩子骑自行车转弯进了校园,她们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多明媚啊,麦迪尔不禁感叹,一切都还在,只是自己成了旁观者。 “你是迪尔吗?”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麦迪尔记得这声音,这个嗓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迪尔”又传来确定的声音,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这样称呼自己已经是16年前了,此刻再听到这个声音麦迪尔竟然有点不知所措。阳光从路边的木棉树枝间落下来,碎碎地落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也落在麦迪尔的眼睛上,让他的睁不开眼,他慢慢转身,透过刺眼的阳光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身影透着淡淡的光晕,麦迪尔无法看清她的脸,只见她身穿洁白的连衣裙、一双白色低跟鞋,头戴白色的大沿衬花太阳帽,全身的白色让麦迪尔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光亮是从树梢照来还是从她身上发出。麦迪尔渐渐睁大双眼,眼前的她也逐渐清晰,她依然瘦瘦的,但与高中时相比算稍微丰满了。时光似乎对她很吝啬,留下的一点点痕迹也被淡淡的妆容掩盖,姣好的面容上微笑依然透着清晨露珠般的光亮,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发出令人眩晕的光圈。她蓄起了长发,记忆中她一直留中长发,如今长发飘飘的她更显成熟。如果说她十七岁时是稚嫩而纯洁的美,如今的她则是成熟中不乏清新的美。“美得恰到好处”麦迪尔在心里说。 “迪尔”她又轻轻地叫一声。 “嗯,你来了”麦迪尔如梦初醒。 “嗯,好久不见”她双手拿个粉红色的手提包,向前走一步。 “是啊,好久不见”麦迪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停一下接着说:“还没吃早餐吧?还记得家乡肠粉的味道吗?” “好久没尝过了,真的很怀念呢”她随麦迪尔走进肠粉店。 点两份正宗的rou丁肠粉,等待的时间里,好客的老板盛两碗稀白粥过来,这是多年传下来的规矩了,一直保留至今。 “最近过得挺好的吧”麦迪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用这样生硬的问候。可是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这些年老同学们过来多多少少也会提起她,她的丈夫在两年前的全球金融风暴中破产最后顶不住压力自杀,留下她和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孩子,一个女人独自生活还要供孩子在澳大利亚留学,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挺好的,刚辞去北京的工作,准备去澳大利亚”她依然淡淡地说,没有听出生活的苦涩,也没有故作的轻松,“听说你一直在山城,这边也挺好的吧?”她也轻轻地问他的现状以示礼貌。 “嗯,挺好的,现在不比当年,山城的生活方式已经进入老年模式,什么都是慢慢的,我挺享受这样缓慢的生活节奏”麦迪尔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试图打破尴尬的局面。 她也故作轻松地说:“真好,我昨天刚回来时也为这里缓慢的生活节奏吃一惊,还以为来到北海道呢,细细一看的确是咱大山城啊”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早餐两个人沿红星路向北走,路过一中门前时从里面传来一阵打铃声,几个迟到的学生慌忙跑进学校。 “要进去看一看吗?”麦迪尔向她提议。 “会让我们进去吗?我记得一中管理挺严的”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麦迪尔。 “我去问问,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麦迪尔便向守门的保安走去,只见他跟保安说一会儿后向这边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走在干净的校道,她一边数脚下的铺路砖一边问麦迪尔。 “我说我们是老校友,从国外回来,特地来看看母校,还给保安看身份证,他就让我们进来了”麦迪尔看看右边的塑胶运动场说。运动场边缘已经加上一圈铁质围网,麦迪尔想起高中那会儿体育课踢足球由于没有围网总把球踢到校道上来。
校道另一边是教学楼,阵阵晨读声传来,响彻整个校园。“不知道我们高三的那个教室现在还有没有在用?”她停住脚步,遥望七楼右边角的教室说。 “很难说,听说现在学生人数太少,从高一到高三的全部学生都集中到这栋教学楼,即便如此还有很多教室空着,说不定因为太高,我们的教室都空置了呢”麦迪尔也抬头看向七楼说:“我们去看看吧”说完两个人像多年前的很多次,并排走向教学楼。 从一楼到六楼,每层楼靠近右边楼梯口的教室都改造成活动室,里面放了各种书籍和活动用具,还有几台电脑。他们曾经的教室就在七楼靠近右边楼梯口处,照这样的安排也应该改造成活动室了,走在楼梯上,他们心中难免有点失望。从楼梯道看上去,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教室并没有改变,还是一个在使用的教室,朗朗的书声从窗口传来,一切都像回到了17年前,那时的他们也那么年轻,每天早早来到这个教室背文言文和英语单词。 两个人相视,一句“唯有爱和文字不可负”同时脱口而出,不禁都笑了。 记忆像朗朗的书声一样飘进空气中,那些年这个教室记录了太多年轻的故事,两个人都热爱文学,“唯有爱和文字不可负”是当年的约定。 “最终还是我负了,你现在已是报社编辑,而我早已忘记上次拿笔写字是什么时候”麦迪尔一边说一边跨上最高的一级台阶,说完才想起她已经辞职。 “只是工作罢了,这跟我们当年所说的文字终究相去甚远”她轻轻地说,声音中带有一点唏嘘。 两个人都只说了文字,小心翼翼地没有提及爱情。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这个栏杆前争论北岛的《一切》写得好还是舒婷的《这也是一切》写得好吗?”麦迪尔走到走廊栏杆前说。 “记得呀,你说北岛写得好,却怎么也说不出理由,我说舒婷写得好,她写的世界是温馨、和谐的,不像北岛的那么冰冷、残酷,你却说世界本来就是冰冷、残酷的,我来气了,对你喊:‘那我就对你冰冷、残酷的,再也不理你’,你的态度立刻来个180度大转弯,连连称赞舒婷写得好”她一边说一边向栏杆走来,一阵风吹起她的发。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麦迪尔转向她说:“有一次你咳嗽,我早早来到教室悄悄地把一瓶止咳糖浆放进你的抽屉,结果那天调座位,我一直都不确定你是不是看到了”。 “我看到了呀”她也看向麦迪尔,毫不意外地说。 “你知道是我放进去的?我确认过当时没人呀”麦迪尔惊讶地说。 “你的字丑得这么特别,一看就知道了”她故意用嘲弄的语气说,却忍不住笑出声,麦迪尔也跟着笑起来。 多年之后再想起往事总叫人回味。 他们继续沿走廊慢慢走,七楼只有三个班,第四个教室已经改造成活动室,第五个房间则是办公室,之后的教室都空着,却很干净,一点杂物也没有。 尴尬的气氛终于消失了,两人在教学楼七楼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过青葱记忆里的故事场景。 那些单纯的、疯狂的、充满欢笑的岁月就算经过很长久的时光后仍然记忆犹新。有些人终将走散,有些诺言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可是彼此的约定却一直都在心中,随时都能为你记起——唯有爱和文字不可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