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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幻界(七)-无限幻界

    心理学上认为,一个成年人的许多行为可以溯源至他的幼年甚至胎儿期。

    1994年的夏天异常炎热。一个南方的小村庄保持着它的安详与平和,可是炎热的太阳仍给它带来些许焦躁。蝉在枝头鸣叫不息,似在抗议这火辣辣的太阳使它不得安然午睡,然而太阳面对这种抗议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尽情释放自己的能量,只有南风送来一阵清凉的慰藉。地上的动物更加不敢在被太阳烤焦的地上行走,土头土脸的灰狗终日吐着它长长的舌头在屋檐下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似乎想到外面游走一番,终究不敢贸然挑战这滚滚热浪。那只平日里喜欢在屋檐上蹦来跳去的老猫也收起了它轻盈的步伐,从早到晚捂着脸在老榕树下睡大觉,好像对夏天完全不感兴趣。就连喜欢欺负小孩的大公鸡也收敛了它的嚣张气焰,耷拉着脑袋在草丛里咯咯叫,可是它的死性可不会轻易因为天气稍作改变,在草丛里看见母鸡就扑过去骑上母鸡的背云雨一番,看来炎热的天气丝毫不减大公鸡的雅兴呀。

    小村庄静悄悄的,没有人愿意在这大热天出来到处走,天空已经好久没有下雨了,干涸的地里庄稼也懒得生长,全都垂头丧气地歪在龟裂的地面。整个村庄安安静静的,让人几乎忘了年岁,只有滚滚升腾的热浪还在证明时空的流动。

    一户人家新生了个婴儿,这在小村庄里可是件乐呵事,也许人们早已厌倦了一声不响的生活,总要有些事让村民乐一乐,一个婴儿的降生再合适不过了。人们从四面八方纷纷前来祝贺,全都乐呵呵地称赞这个孩子长得好看,有人说他长得壮实,有人说他长得俊俏,有人说他的眼睛可机灵了,还有人说那小手小脚可真精致。其中一个小学女教师对这个孩子尤为喜爱,当人们早已失去新鲜感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时,这个女老师仍然每天到这里来看望孩子,这户人家也愿意把孩子交给女老师照顾,据说她曾在城里读过大学,可有知识文化了,照顾孩子也是一把好手,她们家那两个孩子在她的培育之下不仅有礼貌,学习还特别好,在学校那是年年都拿第一的呢。每个周末女老师都会把孩子抱到自己的宿舍,闲暇无事就喜欢逗孩子玩,有时还对孩子讲一些自己曾经的故事:

    孩子,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我的大儿子,你不知道吧,我还有个大儿子呢,你跟他长得可像了,也是那么白皙的小脸蛋,水灵灵的眼睛,如果他还在,小学都快毕业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看着这个孩子,她透着泪花的眼睛里充满怜爱,擦了擦眼泪,她又继续说:

    这些故事也只能跟你说,因为你太小了,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愿意提起这件事情,因为这是他们的耻辱。

    她的眼光移向窗外,密密麻麻的竹林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她继续说:

    那年我的第三个儿子刚出生不久,计划生育抓得可严了,一到晚上他们就到各村各乡逐户地搜,搜到直接抓走,晚上不能把三个孩子都放家里,当时大儿子刚满六岁,快到上学的年龄,每天晚上婆婆带他出去,说是带到她的一个亲戚家里避一避。我那时心里也怕被抓走,虽然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嘴上也是依了。但是孩子不愿意呀,死活不愿意跟奶奶走,他喜欢玩玻璃珠,我就每天晚上给他一颗玻璃珠,哄他跟婆婆走。

    有一天晚上,抓计划生育的又来了,还好婆婆已经把孩子带去了亲戚家,可是他们怎么也不愿意走,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说我们家超生了,要进一步搜查。公公婆婆自然不愿意,就跟他们扭打起来,他们二老怎么可能斗得过那几个牛高马大的计生委工作人员,他们一推,二老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只在那里哭闹,我要去扶老人,又要照顾孩子,也就随他们搜查了。这时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可能是太久没下雨了,那场雨下得特别大,硕大的雨滴打在瓦房顶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塔塔”声,听得这声音,我生怕屋顶会被雨打垮。雨也下得特别久,几个计生委的什么都没搜到,却也不愿意走,愣是在我们家坐到有小汽车来接才走。当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婆婆一整晚都像要说什么似的,可是看到计生委的人在,又欲言又止,始终没有说。

    女老师已经泣不成声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双脸流下来,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第二天婆婆才跟我说了实情,那年计生的抓得严,每户人家都人心惶惶的,谁愿意帮忙照看一个孩子呢,婆婆根本就没有把我那可怜的孩子带到她什么亲戚家,而是带到了村外的一片竹林,她怕孩子走丢就把他放到一个深深的墓xue里面,在周围撒了些硫磺防止蛇虫靠近孩子,为了让孩子不说出来,她还威胁他说如果告诉我他每天晚上在墓xue里度过,就把他埋了。孩子害怕呀,虽然心里不愿意,仍然什么也没说。那愚蠢的老太太想着老祖宗总会保佑自己,也就不怕孩子被什么野兽抓去了。当我赶到竹林时,那墓xue里已经积满了水,我可怜的孩子正浮在水面上,身上还穿着昨晚我给换的白色衣裳,手里紧紧握着玻璃珠。

    女老师已是泪流满面,她的双眼如喷泉般源源不断喷涌出泪水,在她的脸颊上汇流成河。摇篮里的孩子已经睡熟了。

    时间飞快地流逝,孩子在时间的长河里疯狂地成长,像所有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一样,他喜欢到处跑,从田野到鱼塘,从竹林到果园,哪里都留下他的欢声笑语。对那个女教师,他只从大人的述说知道她对幼年时的自己极为照顾,至于怎样照顾全然记不得了。他对她的全部印象只有她是个慈祥的好老师,每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

    关于女老师的更多事情,他上中学才了解到,据说她曾经在郑州大学读的本科,毕业之后就跟她相恋多年的男朋友结婚了,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那时的她对生活充满希望,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知识分子,生活对他们来说都太美满了。然而没过多久,那是1989年,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潮运动席卷了全国几乎所有高校,她的爱人以一个境外反华势力派来的杀手为罪名逼死自己多年来情同手足的兄弟。那场浩劫过后,他终于清醒过来,同时也为自己深重的罪孽而深深忏悔,每天沉浸在自责愧疚的痛苦中,最终没有走出这种负罪感,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留下女老师孤儿寡母。他爱人的父母认为她没有做好为人妻的本分而拒绝接受她和她们的儿子,一夜之间,她的生活陷入无尽的深渊,后来她被骗到南方,经过多次转手被贩卖给一个娶不到媳妇的傻子做老婆,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据说那时候她唯一的条件就是将孩子留在她的身边。她也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打个半死,后来她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相继出生,就安定下来,身子养好之后在小学做了个老师,那是当时整一片地区唯一一个读过大学的小学老师,其他学校都特别羡慕这所学校能有这么个大学生老师,她在之后的工作中也证明了自己的确是个好老师,每年都为学校争得优秀教师的称号,很受当地人爱戴。只是最后听说她的大儿子失踪了,谁也不愿提起这件事,以至于男孩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大儿子是怎么失踪的。

    时光在男孩的疑惑中流过,他也渐渐长大,上了大学,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另类的昵称:麦迪尔。而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还没学会记忆时有一个女老师给他讲过一个关于她逝去的儿子的故事,她儿子的乳名叫做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