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怒揭家丑(一)
未生见她不躲让,竟被自己推倒在地,不禁错愕又有些内疚,有心想要出去搀扶,心下扎挣了几番,仍是狠心阖上了门。 风灵自地下站起身,拍去裙上的脏土,在门前默立了良久,不见未生有开门的意思,自觉方才过于急切了,恐真是唬着了阿满婆,未生护母亦心切,不怨他气恼。 她贴近门,向内歉声道:“未生,婆婆,是风灵莽撞了,对不住,你们莫往心里去。阿满婆婆若是有什么一时不便的,尽管往怀远坊白鹿巷子来找风灵说,切莫见外。” 又等了一小会儿,仍是不闻动静。风灵沉沉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走出小巷时她不觉回头望了一眼,暗想:经这一闹,未生与阿满婆大约很快便要搬离此地,岂还能教人轻易再寻着。这条道许是走到头了,并不能通。 她按了按腰间摔痛处,慢慢地拖着步子往怀远坊去。阿满婆这个方向她确信是对的,只是路却走不通,她不甘于此,却也无计可施。 却说未生将风灵拒之门外之后,便一直贴在门边,细听外头的动静,且因心中有愧,亦不好过,出头丧气。 阿满婆扶着桌案长舒了一口气,拭去额角沁出的一层冷汗,向未生比划了一阵。 未生大吃一惊,犹疑地问道:“咱们当真要去投靠柳府么?阿母之前不是不愿么?” 阿满婆无奈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好似在自语,又好似在哀叹。隔了一会子,她抬手在桌上的冷水碗中沾了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行字:时隔多年,文德皇后也不在了,往事都该消散了罢。 未生担忧地思忖了片刻,顺手将桌上“文德皇后”四个水字抹去,“便依阿母所言。” 阿满婆又伸手往水碗里去沾水,手指头却在凉水中浸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在桌上写下“凤翎”二字。 未生立即将那二字抹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母是觉着……顾娘子面目与那位早夭的公主相类?” 阿满婆满面疑色地点点头,又胡乱摇摇头,挥手表示作罢不提。 …… 再说风灵,灰头土脸地回至拂耽延的宅中,闷闷地独坐了一回,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旁的什么法子来。长安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束手束脚、茫然无措,却不敢由着性子一味乱来,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会将拂耽延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在家中团团地转了两日,其间玉勒图孜来探过她一次,匆匆说了一会子话便走,只为告知她在平康坊瞧见了柳爽,仿佛是夜宿在了坊内。 风灵倒觉奇怪,不免要问:“以弘忽这样的身份,如何就去了烟花柳巷平康坊?” 玉勒图孜起初不愿说,过了好一会儿,又觉既与风灵相厚,便不该有所瞒藏,这才极不情愿道:“说来也是我无用,连个婢子都护不住。平康坊里头有一颇有名气的舞姬,唤玉姬,是焉耆人,她原是我近身的侍婢,自小伴大的,可破焉耆的时候,竟流散了,一直寻她不着。倒是去岁,上元那日平康坊的歌舞伎出来献技,有纨绔世家子争着要她送缠头,惹起了不小的风波,这才认出那艳压群芳的舞姬,竟是就寻不得的那人。” “那柳爽,偏好美艳胡女。”玉勒图孜眨了眨眼,想着风灵到底还是未嫁出阁的,那些事又不好说破,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听玉姬说,他近日很是流连在她那处,曾数夜不归。” 风灵心头一片凉意,不由想到索良音,不知她在柳府的境地如何。她随柳爽回京,不过三两月,柳爽便已在欢场中流连不归,想来索良音在柳府里过得,必是凉薄。再一想,柳爽确是好胡女,他当初纠缠音娘,不也是为了音娘红发雪肤、身姿袅娜的胡风? 玉勒图孜走后,风灵暗自磨了会儿后槽牙,她鲜少会起杀念,可此时若是柳爽在眼前,若是手中有利刃,她会毫不犹豫地扎透他的胸腔,爽爽快快地将一切烦杂险恶的源头了结。 到了第二日,风灵心中隐约又起了个念头,想与音娘叙叙,索府惨案,她侥幸躲过,不知她心里头可曾有过片刻的怀疑,可曾仔细打量过柳爽的行径。
她在房内正打着盘算,便听见韩拾郎从外头回来,咋咋呼呼地跑进宅子,说着难听别扭的官话:“敦化坊不好啦!敦化坊,火!” 风灵一个激灵,跑出屋子,站在廊下惊问:“拾郎说什么?” 与韩拾郎一处的马奴跟进了宅子,正听见风灵的问,忙禀道:“原是要去敦化坊替马打掌的,现下去不得啦,昨夜里敦化坊走水,烧得一片糊烂,一巷子的小院全烧没了。” 风灵一伸手扶住门框,才不至跌坐到地下。 韩拾郎比手画脚地向她描述敦化坊大火过后的情形,丝毫未见她面色已变。说得正起劲,忽然被她打断:“拾郎,快随我去敦化坊瞧瞧。” “姊姊别去了,那儿有官差拦着,不让去。”韩拾郎咂着舌道:“我瞧见,有烧成黑炭似的尸身从里头搬出来,好些呢,姊姊还是莫去瞧了,瞧了夜里睡不着觉。” 风灵不理会他说的骇人的细节,沉着脸“蹬蹬蹬”地走下木阶,“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话的当口,何管事正领着两人进了宅子。他让那二人在外院站着稍等,自己跑进来禀告:“娘子,有客称是沙州故人,自敦化坊来求见。” 风灵僵滞住脚步,一丝意味不明又满含了希冀的神色自脸上划过。她打发了韩拾郎和马奴,深吸了一口气,好抑制住在腔子内乱窜的心,朝何管事点点头:“快请进来。” 不多会儿,何管事cao着手躬着腰将人领了进来,向内院伸臂一请,便退了出去。 风灵立在内院正中,眼望着何管事身后现出来的二人,正是未生搀扶着帷帽遮面的阿满婆,一步一瘸地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