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天眼通
元嵩和尚说自己能够降妖除怪也就罢了,他却偏偏一指魏文成,说:“此间能除怪者,唯吾与此僧二人而已。” 魏文成就奇怪啊,心说我又不认识你,难道你倒认识我不成么?也不对,我虽说学了些天书上的手段,但一直窝在广福庵中,就从来都没有使用过,除了法朗和尚猜到点儿以外,此世本无人知——难道说这和尚倒是袁公的故交么? 可是即便袁公,他虽然把天书传授给自己,但自己究竟有没有学,学会了多少,那家伙还在西山岛上假装大石头,应该不会知道吧…… 眼瞧着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到自己身上,魏文成不由得便站起身来,皱眉问元嵩道:“卿识我否?”元嵩笑笑:“吾不识卿,但吾识卿之能也。”随即朝魏文成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还请你稍安勿燥,看我的吧。 随即那元嵩和尚便撩起衣襟,大步向堂前走去。胡庄主朝他拱拱手:“法师果能降妖否?”旁边儿几个穿着光鲜的老和尚全都撇嘴,七嘴八舌劝告庄主,说这人年纪轻、穿着破,十有**是骗子——那么年轻,能读过几年经文啊?至于穿着陈旧,他要真有本事,早财啦,怎可能连袈裟都没能混上一领? 你还别说,前一个理由还则罢了,魏文成心说“有志不在年高”啊,凭啥年轻人就不能有本事?而至于后一个理由……你别瞧法朗和尚穿着也不怎么光鲜,但那只是在自己面前,人真跑去住持建康兴皇寺,自有陈主赏赐的袈裟可以披在身上——要不然多跌皇家面子啊——这元嵩和尚穿着也就比自己整洁一点儿有限,又分明不似自己这般低调,就他那性子,真要有本事,还能不财? 眼见元嵩迈步来至堂前,“噌噌噌”拾阶而上,就一把揪住了最近处一名老僧的袖子。那老僧大吃一惊啊,匆忙往后就躲,嘴里说你干嘛?我说你是骗子你就想来粗的?元嵩笑道:“法师勿惊,吾有一言相告耳,请稍移步。”他身高马大,那老僧挣扎不得,就被他一把扯下了一级台阶,而且身子朝前一倾,正好把耳朵凑到元嵩的脸前。 也不知道元嵩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话——看时间顶多也就几个词汇而已——那老僧陡然间面色大变,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元嵩几眼。元嵩才刚松开手,老僧就后退半步,双手合什,深深一揖:“是贫僧眼拙,既然师兄来此,贫僧自当告辞矣。”随即转身,朝胡壮主施了一礼,然后招呼同门——都别吃了,咱们赶紧走吧! 众人见状,尽皆愕然。旁边儿一披袈裟的和尚貌似跟这老僧是认识的,伸手招呼,打问究竟生了何事,元嵩趁机迈近,又在他耳畔轻声数语,那和尚也不禁变色,二话不说,下阶便行。 事情生得很快,胡庄主和辜典签等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元嵩几句话,先后将几名在堂上吃斋的光鲜和尚全都给轰走了。胡庄主还想挽留,辜典签却伸手悄悄地一扯他的衣襟,随即转向元嵩。他还没开口,元嵩先笑:“吾可堂上用斋否?” 辜典签心说我正想请你呢,你倒先问了——这人都被你三言两语给说走了,不请你上堂,那我们这回斋僧不是白斋了么?拉着胡庄主一起拱手道:“有请法师上坐。” 元嵩笑一笑,转过头来招呼魏文成:“这位师兄,可一同登堂也。” 魏文成一头的雾水,但他虽然为人比较低调,也不至于受邀而不动——再说了,有好吃的岂可放过?至于什么降妖伏魔之事,或者那元嵩和尚有什么阴谋,且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说。当即提起竹架,大步而前,跟着元嵩和尚就登上了正堂。 正堂上胡庄主主位,辜典签侧陪,元嵩和尚与魏文成左右坐下。胡庄主招呼下人撤去残羹剩饭,换上新案新菜,一边就问元嵩,说刚才那些和尚为什么走啊?你究竟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哪? 元嵩笑笑:“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彼等自知不如吾也,故而不敢淹留矣。” 胡庄主又问:“法师果能降妖否?”元嵩笑道:“易与耳。”说着话提起筷子来,夹了一大条鸡腿就往嘴里塞。胡庄主又问魏文成,魏文成比较老实,没把话给说死: “障心坏法之波旬、接引亡者之阎魔,吾不能降也,其余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应不难伏。”得看你说的是什么妖,什么魔了,真要是佛敌魔罗,或者阎罗王,那我肯定对付不了,至于其它妖怪,我都能逮给你看。 其实这话说得很大,比元嵩简简单单三个字“易与耳”,更显得这年轻和尚狂到没边儿了……胡庄主和辜典签对视一眼,明显都不怎么相信,但眼下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俩野和尚啦,无奈之下,只得随口奉承两句,然后端起杯来劝酒。 魏文成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后话,没敢多喝酒,只是跟元嵩和尚两个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他偶尔转过头去瞧瞧堂下,就见原本聚坐吃斋的和尚少了一多半儿——估计都是那些原本高踞堂上的富贵僧侣的从人,跟着自家住持、师长一起闪人了——剩下些也都是落单的穷和尚,但却再无一人有元嵩的胆量,敢站起身来喧哗,从而得以骗吃骗喝了。 倒也不能完全说到个“骗”字,这元嵩和尚究竟是何来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降妖伏怪之能,又怎么三言两语把那些和尚全都给赶走的? 那胡庄主明显只是一个乡下老财,没什么见识,辜典签却谈吐不俗,趁着劝酒的机会,多次套两个和尚的话——你们从哪儿来呀?师承何人?此前可有什么降妖伏魔的事迹没有?按照元嵩的说法,他本是蜀中之僧,出师后往南朝去转了一圈,然后渡江北上,再入齐地,这一路上自然也常降妖伏怪,但你们未必听说过,说也无益也。 魏文成的回答基本上是跟着元嵩走,同样我是外国僧,所以你们不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声和事迹。但他不期然报出法朗之名来,谁想辜典签竟然听说过一耳朵——“得无近年来陈主所尊之三论法朗耶?”魏文成点点头,说没错啊没错。眼见得辜典签对他的神情就变得尊敬了一些——名师并不一定出高徒,但打狗还要看主人……不象那元嵩和尚,他所报的业师之名,辜典签根本毫无印象。 一直等到俩和尚吃得差不多了——魏文成开始喝汤顺食,元嵩索要了竹签来剔牙——胡庄主才拱一拱手,说实不相瞒,本地确实出了妖怪,所以老夫才起意斋僧,寻求高僧大德前来降妖伏怪…… 话没说完,就被元嵩摆摆手给拦住了。随即元嵩就注目魏文成,说庄主您等一会儿,我先跟这位师兄说几句话,完了再来探究降妖捉怪之事。 他把魏文成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师兄可肯为此庄降妖否?” 魏文成斜了他一眼:“师兄乃可自荐,何必攀我?” 元嵩笑道:“师兄若不肯出头,又何登堂食斋而不辞耶?”等吃完了你说不干你事儿,要我一个人去降妖,这可不成啊——“实言相告,吾生来阳气盛,从未得见鬼怪,遑论降之?”刚才都是吹牛,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更没有降捉过妖怪啊。
魏文成皱皱眉头,问他:“适才诸僧,因何而去?”我看他们一听你说话,立刻就变了脸色,就此对你毕恭毕敬的,你又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大派,若是没点儿本事,怎能让那些和尚舍了吃到一半的斋饭,带着门人弟子就都逃了?你究竟有何依仗? 元嵩笑笑:“吾所言者,彼等阴私耳……” 他说我压根儿就不会降妖,但也不能说一无所长,打小修得一门功法,可以叫做“天眼通”,只要瞧人一眼,就能探查到对方的部分**,心中得到几个名词,于是在那几个和尚耳旁把这几个名词一说,他们自己就吓得闪人了…… 其实这些名词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你要细问,我也不清楚,我光知道这些名词落到对方耳中,他们会起什么反应。刚才那几个和尚,我一开口他们就害怕,估计相关的几个名词全都关联着并非好事,他们怕我当场揭露出来,所以才匆匆而遁。想想也是啊—— 就听元嵩冷笑道:“袈裟缠身,毗卢冠,道貌岸然,脑满肠肥者,岂有好人哉?!” 魏文成忍不住就一翘大拇指,说师兄所言——深刻啊!然后他问了:“师兄又安知吾能降妖?” 元嵩说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几个名词,当下声音又再低了三度,缓缓吐出几个词来:“穿越,鼍怪,天书……” 魏文成闻言吓了一大跳,心说这元嵩和尚果然是有本事的! 就听元嵩又说:“……以是而知师兄非凡僧也,或能降妖。”说着话合什为礼:“千万带挈,不白食此一餐矣。” 魏文成自从学得了一些天书上的手段,就基本上没怎么运用过,心里也有些痒,总想找个机会大展拳脚,一舒渴怀。只是这一路上就光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类了,没见过妖怪,他总觉得把法术运用到人类身上,这事儿未必道德……顶多也就施展几个小法术,方便自己从关卡前跑路而已,还真不敢大用。 所以刚才元嵩和尚说他能够降妖,他既没有当场否认,又跟着上堂来享用上等斋饭,本就有点儿动手的意愿。如今饭也吃完了,就等于对方下了定金,又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占不干活儿呢?加上元嵩和尚挺老实,把自己不能降妖的事情毫无隐晦地告诉了自己——其实那家伙完全可以靠着“天眼通”假装很有能耐嘛——魏文成因此对他的观感又提升了一层,耳听对方求恳,不禁微微点头:“既如此,从命便是。” 二人回到堂上坐下,元嵩就朝胡庄主一合什,说我们俩已经商量过了,此地既有妖孽作祟,自当尽己之能,协助驱除,这本来就是出家人的本分。胡庄主闻言大喜,于是就将斋僧的缘由备悉陈述了一番。 原来这胡家本是前朝胡太后娘家后裔,北魏灭亡后才始迁居到商丘来的,因为老家落入敌国之手,交通不便,所以就在商丘这儿建造了一所宗祠,方便族人祭祖。这一族足有小一百号人,加上依附、佃户,全庄口数上千,胡庄主就是大家长。 大概在三个多月以前,突然间在胡姓宗祠里闹起了妖怪来……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