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药人
随风说此世“天已厌之”,循道真人当即嗤之以鼻:“天意渺茫,汝何得妄言?!”你真牛逼啊,你都懂得天意了,你咋不上天呢? 随风冷冷地望着自己昔日的师父,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叛反出洞玄派的?” “汝尘心未净,心生狂悖之念,甚至于殴伤贫道,欺师灭祖之人,本当废去慧根,贬为俗人!倒亏你跑得快,门中又另有要务,不及清理门户若是就此蛰伏,或可以散修之身得终天年,谁想你又” 张禄他们原本听文遗山提过,随风曾进言要和上清派开战,想要引清玄世界的内部争斗,因此遭到训斥,一怒之下击伤其师,这才被迫反出洞玄派。可是刚才随风说了,遗山真人所料不确,此世修者并非因为缺乏进取之心、争竞之意,才使得近千年来登仙者寥寥无几看起来其中尚有隐秘内情,所谓想跟上清派开战云云,很可能只是洞玄派隐瞒了事实,对外的统一口径而已。那么,这家伙究竟为什么会破门而出呢?又为什么恨此世如此之深,竟然妄图“灭世”呢? 张禄相信,任何生物都是有其私心的,人类也不能外。这私心并非仅仅指一己之私,而可以扩大到家人、亲朋、阶级,乃至于整个种群。古往今来,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大义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何谓大义?不过是他们所认为的对于集团、种族的延续或者展最正确的道路而已。想要不分敌我、良善,同归于尽,甚至于不分种族,灭绝一世,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偏执狂。可是瞧着随风眼神清澈,应该没疯,说话颇有条理,就算偏执,或许也没到“狂”的地步,他究竟为了什么而想要“灭世”呢?这清玄世界有什么对不起他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打断了循道的话,插嘴问道:“当年究竟生了什么事,你要破门而出?” 随风瞥了他一眼,微微而笑:“既然循道不肯明言,那么还是让我来忆一下吧我本是乡下贫户之子,十岁时经过慧根测试,列为五等,被召入洞玄派。当时带我离开家乡的师兄我还记得,道号雪风” 张禄心里吐槽,叫什么名字不好,竟然叫“雪风”,不吉利啊大哥 “当日雪风师兄便曾言道,自入宗门,勤修仙道,从此与俗世无缘。在修真之人看来,俗人有如蝼蚁一般,倘若不能割断与父母兄弟的亲情,则是将自身降为蝼蚁,如此还谈什么修道?如何能得正果,如何能得长寿?所以啊,忘记吧,此前十年,权当没有活过,父母亲眷,从此拋诸脑后,如此才能谈得上‘修真’二字” 说到这里,不禁微微苦笑:“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我少年时常不免于饥馁,一入宗门,锦衣美馔供应不缺,只觉此前乃是噩梦,自己的人生由此才为开端。然而师兄弟之间却并无感情,各修各道,日常见面仅仅敷衍寒暄而已,每当寂寞之时、孤单之时,或者修炼中遇到挫折之时,总难免会想起十岁之前家庭中的温情” 循道插话道:“这便是汝尘心未净之故了!何不早早说明,为师也好开导于你” 随风双眼一瞪:“汝非我师!亦无须汝来开导!”随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循道将要迈入化神,闭关修练,足足半年不得见面;而我也在金丹中阶逡巡日久,不得寸进,烦闷之下,便领了宗门的任务,出外催贡,兼且散心。催促贡赋的村庄,距离我老家近在咫尺,一时兴起,就顺道去瞧上一眼 “我自十岁入门,再返时已经快六十岁了,父母自然早已辞世,故旧也多亡故。好在昔年有一玩伴,虽然只有一品慧根,终身俗人,寿命却挺长,我就向他打听了父母的坟茔所在,跑去坟前稍坐片刻。我本来有一个meimei,小自己三岁,听说也未能通过慧根测试,无缘修真,我就问那个玩伴,她尚在人世否?可有嫁人,嫁去了何方呢?” 说到这里,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无尽的悲伤之意,且又带着三分恚怒:“那玩伴说道,你妹子早就没啦,她被上清派选中做了药人” 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药人”这名词我貌似曾经听到过的对了,初来此世,在洞玄下院附近,唐丽语曾经轰塌了半面山壁,误伤到一个小女孩儿,还是我帮那女孩疗的伤,当时启元子就曾经说过:“这女娃儿乃是辖下的药人” “药人”嘛,顾名思义,就应该是为修真门派种药或者采药的人。但是随风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那种深切的悲哀又是怎么事儿?难道说当药人肯定短寿?是因为长期接触灵植,其中也难免混杂有剧毒之物毒药若运用得当,也是可以治病的,良药若是乱吃,一样能要人命所以必定活不长吗?貌似并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开口就问:“何谓药人?” 随风瞥他一眼:“几位果然是出身蛮荒僻远处的散修,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做‘药人’。药人就是种药、采药之人” 张禄心说那跟我想得没区别啊,就听随风继续说道:“一般遴选未过测试的少男少女充任,在各派药山、药田中劳作,如此五六年,日常接触各种灵植,即便对毒物也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然后便可用来试药了” 我靠,张禄明白了,原来是拿人充当小白鼠! 无论武道世界还是术法世界,都讲究炼丹之术,即以天垣世界而论,对于草药的认知,比起地球上的中医来,体系更完备,水平也更高虽然未必比得上现代医学这也是拜了修真者炼丹之赐。可是就好比现代医学研制新药,先得拿小白鼠什么的做实验,然后还得临床测试,才能真正确定疗效和副作用,可以申报上市,这修真者炼丹,也不能炼完就往嘴里塞的。 中国历史上有不少迷信烧炼的贵族甚至于皇帝,虽然在道士们献上“金丹”以后,知道先找几个仆人、宦官啥的试试有毒无毒,但最终七八成还是活活吃死了因为尝试次数不够,实验数据就不可能精确。 天垣世界的高人若是新炼了丹药,一般都交给弟子试吃,不但测试人次往往过百这必然植基于度量衡和烧炼火候的精确,可以反复炼制同种药物,而不象地球上,辛苦好几年就烧成一炉丹,那能做几次实验啊而且那些弟子起码都得在窥奥巅峰以上,等闲毒物吃不死他们。 想不到这清玄世界竟然让俗人试药,这危险系数可是太大啦!估计随风的妹子是给活活毒死了,所以他才会流露出悲哀之意更进一步想,随风因此而厌恶这世界的修真者、修真体系,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还是太过偏激了一点儿。 只是随风的话还没有完“一人而试多种丹药,药效在体内混杂,可能出现各种效果,若是侥幸彻底凝结为一,便可将其制炼成新的丹药” “什么意思?”黎彦忍不住一挑眉毛,“你不会在说拿人炼丹?!” 随风“哼”了一声:“此言不确,应该说‘拿俗人炼丹’,反正俗人在修真者看来,不过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我幼年贫困之时,也曾经烤了蝼蚁来充饥呢。只不过当时若不食蝼蚁,便可能饿死,而此世的修真者即便不食用俗人炼成的丹药,也还能活命就是了” 众人心中都是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全都转过头去望向循道老家伙你说句话啊,随风这是疯了,在随口胡吣吧? 循道微微摇头:“一万个药人当中,未必有一个能够用来炼丹的,而丹若成,杂以它药,却可能使修真者突破瓶颈,此法古已有之,有什么可恼怒的?” 风赫然当场双眼一瞪,就想破口大骂,却被张禄在肩膀上拍了一把给拦住了。随即张禄转望向随风:“令妹想必” 随风苦笑道:“不错,她正是在十七岁时被炼成的丹药此法固然古已有之,但正如循道所言,一万个药人当中未必有一个能够用来炼丹,再加上炼丹失败的,最终成品实在太少,我修真四五十年,就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故而虽曾听闻此事,心中本无感想。直到知道meimei已被上清派某位化神活生生投入鼎炉,炼成了丹药”
说到这里,不禁痛苦地挤了挤双眼:“我为此自然深恨上清,返宗门后,便请求掌门派人去责问上清派虽是古法,却害人性命,有干天和,我辈修真者岂能做出这般恶行来?谁料掌门并不以为意,正巧循道破关而出,终于晋升化神,我就跑去找老师抱怨。尚未开口,循道先喜孜孜地对我说,这‘万灵丹’果有奇效,若非掌门赐下一枚来,恐怕还得六七年才可能有所突破‘万灵丹’,正是古书所载以药人炼制的几种丹药之一!” 循道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听闻此言,突然间面色大变,狂性大,竟然敢向为师动手也是贫道才刚突破,境界不稳,竟然被你所伤若早知其中缘由” “早知其中缘由你又会如何?” “唉,你虽然是因为六根未净,尘缘不扫,竟因家人之死而迁怒于贫道,但贫道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知缘由,或会为你遮掩,并且好好开导于你。其实此事倘若处理得当,对你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可使你彻底斩断尘缘,知道人不修真,终是俗物,有如蝼蚁,生死都不能自主迈过这一道门坎,辟除这一片心障,你的前途将更光明” 话没说完,唐丽语突然间暴起,一把就攥住了循道的脖子她身高臂长,手掌也相对的较大,攥住人颈项,拇指和中指竟能合拢胳膊一震,真气吐处,竟将老道的头颅狠狠砸在地上,“嘭”的一声,没如土中,直至鼻下。 循道真人虽是化神境界,但一来身上有伤,二来并不精擅斗战之道,在压根儿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竟被唐丽语一击得手,直接给“种”土里了。他就觉得脑袋一晕,眼前一黑,还没能反应过来,却又被黎彦攥着领口拔将起来,脊背朝下,再度狠狠夯落。 接着风赫然长剑一抖,比住了老道的脖子。 循道又惊又怒:“汝等为何如此?!” 张禄伸手在风赫然腕上一拂,震歪剑点,同时抬腿踩上了循道的胸膛,老道就觉得一股雄浑的真气注入,竟然瞬间便封闭了自身的气脉,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禄的本意,人家终究是化神,你们几个偷袭得手,这才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他若缓过劲儿来,再祭出什么法宝,即便你们能够扛得下,也难免会有所损伤。再说了,这事儿还没有彻底问明白,犯不上先打一仗还是我来吧,我铁定能够制住一个受伤的化神。 就听唐丽语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以人合药,这家伙死有余辜!” 张禄冷笑道:“宰了他,不过屠一鸡犬不过你们可想好喽,真要杀他吗?老头儿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修真者跟俗人简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了,就象那空冥子似的,杀俗人就跟咱们杀鸡屠狗没有区别,毫无心理负担” “不管修真还是俗人,人终究是人!” 黎彦伸手朝上一指:“所谓‘天视万物如刍狗’,可以不关注,可以不在意,但即便仙人,也不能对凡人妄加杀戮,何况共处一世呢?” 张禄点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说着话,转过头去望向“斩龙台”上的随风:“你想为meimei报仇,理解;你憎恶此世的修真者,也理解但你若放出妖龙戾气,灭绝此世,死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修真者啊,连俗人全都不免于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