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见，我的爱情

    迷迷糊糊之中，正清听见了弟弟起床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外面还是黑的，估计也就是五点不到的样子。正华拿着脸盆和牙具在外面的水龙头下面一阵洗漱后，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拿起昨晚带回来的书出门了。外面的草丛中虫鸟的叫声还在依旧，拉长的声音似乎还在告诉人们，夜还很长，继续睡觉吧。

    正清也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粮食，呼吸着满屋子小麦发出来的香味，聆听着屋外虫鸟的叫声，在这窄小的床上他想到这最近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昨天遇到闫丽和邓斌，又亲身经历了弟弟正华的求学生活，内心五味杂陈，难以说清楚。

    他觉得应该为弟弟做点什么，带回来的钱已经给meimei准备嫁妆和婚礼了，身上搜来搜去剩下不到三十块钱。给正华买点什么呢？哦，对了，他昨天不是说在攒钱买一本物理辅导书吗？

    他猛地坐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伸了伸懒腰，下到炕边穿上鞋。再看炕上时，破旧的棉絮之上，灰色的被子胡乱的铺在上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真的不相信他会和弟弟两个人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住了一个晚上。

    外面天麻麻亮，正清端起正华的脸盆走到外面水龙头下面。夏天刚过，井水有着瘆人的冰冷，直接刺入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没带牙具，正清只是简单的洗了洗脸，拉上外间的门就离开了。

    正华昨天晚上告诉过他，这个院子里面还住着其他学生，大部分都是踩着点上学的，更有甚者平时都不怎么去学校，早晨出门是不用锁门的。

    金色的秋天并没有给这个逼仄、阴郁的小县城带来什么变化，高山遮挡下的太阳还没有露出山头。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学生喊cao的声音，很熟悉，就好像自己当时在中专时每天早晨听到的一样，只是现在距离更近一些，听的也更真切一些。

    他绕来绕去总算绕出了城中村，循着声音走过去，他看到了整齐的队伍和响亮的口号声。这是高中学生早晨出cao的时间，各个班级整齐的排着队，逆时针方向行进着。学校的老师们都在cao场的角角落落或者在散步，或者在做cao，有些甚至还跟在学生后面跑，紧促有力的哨声在跑步声的映衬下更显感性。

    说实话，在这个县城上了三年中专，从没有这么早起过，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出cao。当时的他们甚至还会嘲笑高中学生早起出cao的行为，讨厌这些声音影响了自己的睡眠。现在想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上高中考大学越来越受到学生欢迎，而中专日益没落的原因吧。

    中专学校就跟落寞的贵族一样，还在孤芳自赏着自己往昔的辉煌和成就，鄙夷的看着周围变化着的一切，殊不知今时今日外部社会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们却不自知。

    时间还太早，高中附近的几个书店都还没有开门，正清绕着街道来来回回又走了一圈。之前和闫丽照相旁边的那个门面还在，蒸笼里面的早餐冒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现在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多。旁边的照相馆还在，但是更显破旧了，不过挨着照相馆的理发店倒是关门了。

    这让正清有点意外，生意不怎么样的照相馆还都能勉强维持，怎么理发店反而关门了呢。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蟹有蟹路虾有虾道，再怎么样的江湖，认真的总是能有所收获，而像这样的理发店不认真经营关门也是迟早的事情。他想起当时路过这里的时候，店员看他和闫丽的眼神，笑了笑。风水轮流转，今天我还在这里，我还从这里路过，而你呢？

    不经意走到了农牧学校的门口。和刚才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高中相比，此刻的农牧学校冷冷清清，站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看到学生出出进进，教学楼里面还都黑着灯，只有远处的宿舍楼里面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这估计是那些起得早的孩子正在穿着洗漱吧。

    校园里面杨柳青青，卫生做的还不错，干净整洁，在附近其他新建起的建筑物的陪衬下，颇有年头的教学楼更显沧桑。他们曾经是这个县城最为耀眼的建筑，这里也曾经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时过境迁，往事随风，一切都变了，没有变的只有生活在学校里的人们和他们腐朽的自我欣赏。

    正清很想进去转一转、看一看，但是转念还是放弃了。一则估计学生也马上到了上课的时间，遇到昔日的老师，就自己目前的境况来说确实有点难堪。二则学校的角角落落都有着他和闫丽的回忆，而自己和闫丽现在的关系又这么模糊，重新经历这些地方对于他来说，真可谓心灵的一种折磨。他远远的看了看，趁学生上课前离开了农牧学校。

    正清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吃了份早餐。利用早餐的时间他理清了自己今天的安排，先去书店买书，然后给弟弟送到学校，之后就坐车回家。过几天meimei就要结婚了，他要赶回去帮忙，越是这种关键时候，父亲一个人越是忙活不过来的。

    书买的很容易，但是，在高中门口等正华他们下课确实是最煎熬的。高中的课程可以用变态来形容，一个早晨四节课，前两节之间只有十分钟休息，前两节和后两节之间勉强有二十分钟。他赶过来的时候第二节课刚开始，因此，他必须等一整节课才行。

    等待中的时间过的总是很缓慢的，这四十五分钟时间是正清经历过的最长的一节课。人来人往的高中门口，熙熙攘攘，各种摆摊设点的早就准备好了，很多人甚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正清，或许在他们眼里正清应该是在学校里面上课的学生，怎么跑出来站在外面？难道是老师批评了，和老师闹矛盾被赶出来了？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正清大步跑过街道，走上人流拥挤的楼梯来到正华的教室门口。透过窗户，他看到正华还在看书，昨天见过他的一个学生喊了一声，“苏正华，有人找。”正华这才抬起头看到了他。

    “哥，”正华从里面出来，比较腼腆的叫了一声，估计是周围全部是同学的缘故吧。

    “你吃早饭没？”正清问了一句。

    “吃过了。你吃了没？”正华反倒关心起哥哥来，这让正清有点不自然。他把书递到正华面前。

    “这是你昨天说要买的书。”

    看到书让正华有点意外，他本来就那么一说，当时是觉得不愿花钱去吃饭，太浪费了。没想到他哥真的给他买书了，其实他物理学的特别好，好几次都接近满分了。

    “愣着干什么？拿着啊，”正清的话提醒了正华，他接过书，看了看，眼眶有点湿湿的。他还从来没有买过辅导书，每次都是借其他同学的，晚上把别人的书抄回来用。

    “哥，你等会，闫丽姐早晨让我给你带一封信。”正华猛然想起什么，跑回教室，等了一会儿拿着一封信出来。递给了正清。

    这是闫丽的笔迹，苍劲有力，和她的性格很像。没想到工作以后，她的字不仅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写的更好更有力度了。可是这封信里面会有什么内容呢？有什么话她不能通过面对面讲的，而要写信并通过正华转交呢？正清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在教室门口站了多久或许只有他知道，循着上课铃声他下了楼，走出了学校。

    站在校外的cao场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流。他大概可以猜出来信里面的内容，昨天的事情其实应该可以印证一些，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慢慢的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粉红色的纸张，从中打开，还能闻到轻微的薄荷味，来不及呼吸，苍劲有力的笔触已经映入眼帘。

    心无所想的走过之前很少来的菜市街，绕到三水河旁边。望着远去的河水，无尽的情绪流水般涌入心头。他们在这里一起生活学习了三年，恋爱了三年，但最终他们的爱情还是难逃伴随这三水河的河水流逝的命运，甚至于在结束之前连一个随波的浪花都没有。三年中，也是在这条三水河边，他们有过多少难忘的回忆，有过多少互相许下的心愿和誓言呢。

    既然你已不再坚守，那我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曾经的生命因为有你的存在而倍感价值万分，那么从此刻开始就让他贱如土芥吧。用这样的方式来埋葬我们曾经珍惜的爱情，埋葬我们逝去的青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微风轻轻扫过正清的脸庞，过去所有的回忆此刻化为无尽的灰尘撒入奔流向前的河流之中，唯有让它融化其中她才能永恒，才能在任何时候当你回忆起来的时候保持鲜活和生命力。对于爱情的放弃并不代表对个人生命价值的否定，因为你的生命不光只有爱情，除了爱情他应该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你的经历和你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