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清对感情动摇
正清无精打采的推开宿舍的门,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宿舍,又通过水泥地板反射到他的眼睛。 “家里还好吧?”看到他回来,年峻从床上下来,关切地问道 “恩,还好。” “我听我爸说爷爷去世的消息了,本来我也想去的,那几天雨太大,去塬上的路发生了泥石流,所以车都停了。”年峻瞅着他的眼睛,解释着。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很少有风调雨顺的年份,整个夏天都在干旱,秋天又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黄土高原的沟壑地形,很多山路都是沿着山坡底下修过去的,所以连续的大雨经常会带来山体的平移,也就发生像泥石流这样的灾难。 “你爸来就行了,你不用来”。正清简单回复了一句,斜靠着被子把头转向了里面。 年峻感觉到他的好哥们经过这个事情好像变了,变得让人琢磨不透了。不过反过来想,毕竟自己至爱的亲人去世了,有些情绪的变化也是正常的。 “哦,忘了跟你说了,前两天闫丽过来找你了,我跟她说了爷爷去世的事情,她听了也很难过,让我转告你,回来后去找她。” “哦”。年峻本希望可以通过提到闫丽让他的好哥们振作一下的,现在看来这招也不灵了,所以他也无趣的翻身上床睡觉去了。 农村的红白喜事程序很多、过程很复杂。爷爷的丧事办完回到学校,正清接连着睡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还有一个学期毕业,学校也没有再安排什么课程,同学们也都提前进入了临近毕业的状态,甚至有人都开始邀请同学拍合影留念了。 正清从床上坐起来,整了整乱糟糟的床铺,把挂在床头的外套往肩上一搭,谁也没理打开宿舍的门就出去了。 在宿舍连着闷了好几天,确实应该出来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他在校园里面转了转,学校不大,半小时不到就转的差不多了。这几年中专毕业生没有那么吃香了,国家给中专的投资也比之前少了很多,学校也好几年没有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了,特别是学校琴房的那几台风琴,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不仅陈旧而且发出来的音也不准。之前每周练琴的时候,大家轮流等着,每个人每节课练琴时间还不到十分钟呢。学校最好的建筑估计就是前几年建成的计算机房了,可是每学期就开六节课,两周一次,大家还没学会怎么开关机呢,时间就到了。和中专学校的逐年落魄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距离不远的县高中,这两年不仅盖了好几座新的教学楼,而且实验室什么的都超过了中专学校。以前高中学生看中专学生都是怀着羡慕的眼神,因为只有非常优秀的学生才可以上中专、提早分配工作、挣钱养家。这几年大学扩招了,大学的招录率大幅度提升,让上大学不再是万人过独木桥的游戏了,不仅学习好的可以上名牌大学,就是那些学习差的不管怎样也可以上个大专,所以这两年高中生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仅没有之前的羡慕,相反话语间倒多了很多的奚落和鄙夷,俨然把自己已经当作大学生一样。 当然高中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一直没有学生宿舍,一千多人全部在县城周围的村子里租房子住,学校管理不方便,也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等恶性学生事件。正清村里就有几个人在高中读书,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经常来他这里玩,说他们学校好,有学生宿舍,不用每个人都到外面去租房子住,不过后来就来得越来越少了,特别是今年,一次都没有找过他了。他权且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到高三了,每天复习太紧张的缘故吧。 农牧学校确实不是很大。两栋并列的教学楼面东背西,跟教学楼相向而立的是学校的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学校的餐厅、cao场和内部商店、洗浴中心。以前两栋教学楼都是用于学生上课的,这几年学生越来越少,一栋教学楼完全可以满足学生教学了,学校就根据转型的需要把其中的一栋转变为实验楼,里面有理科生各种的实验室、新建的计算机房等,后来学校进行环境改造,把原来的琴房、学生活动室、社团活动室也一并搬到这里来了。 走过教学楼的时候,正清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还有好几个教室正在上课。听课的应该是今年刚进来的新生,现在的学生素质已经不能和两年前的他们相比了,你看他们有几个人在认真听课啊,尽管老师不断的示意他们现在是上课时间,但是他们仍然我行我素,全然不把讲台上的老师放在眼里。现在的学生啊,家里人多么辛苦送你们过来,就让你们‘这么’学习念书的,想不清楚。 正清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当时是以镇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农牧学校的,再加上他也深知家里的艰难,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完成每一门学业。两年多来,不仅学习成绩好,人缘也好,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这个穿着一般但是热情助人、踏实勤奋的学生。多少次,他作为优秀的典型被班主任在班上表扬。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努力,是因为他看重免除学费的名额和虽然不多的奖学金。这个免除学费不是全额免除的,学校的政策是,每年各年级的前五名从第一到第五,分别免除50%、40%到10%不等的学费,奖学金的金额也不多,最多的也只有150元。在正清看来,这两样东西对他是那么的重要,不仅可以帮家里减轻负担,还可以让自己更有斗志的去学习。 回到学校以后,他一直没有去找闫丽是有理由的。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做到自己最好的样子,希望可以在同学面前挺直腰杆做人,但是爷爷的葬礼让他又一次认清了自己的现实状况。自己配不上闫丽,自己的家庭也不适合闫丽。闫丽因为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就是个书迷,读书多了显得一个人很有气质和修养,无关外表和着装。从初中他们相识开始,闫丽就把家里的各种各样的书拿来给他看,两个人的感情也是从那个过程中产生的。因为他们之间可以产生共鸣,他们惊奇的发现他们对一件事物的认识和理解竟然是那么的相似。 后来到了县城读中专,两个人互相照顾,走的就更近了,虽然彼此都没有说透,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都已经把彼此看成自己生命中重要组成部分了。今年春天他们去河边踏青,第一次闫丽提到他们以后的生活,她快乐而充满想象力的勾画着他们的未来。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小孩以及小孩在哪里上学,她都计划好了。而且她还分外强调了一点,那就是以后决不能让小孩再上中专学校了。他开心的听着她的计划,能作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和她一起实现他们所憧憬的未来,对于他而言是最有价值的事情。他自己也曾经想象过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但他觉得自己家境不好,配不上闫丽,而闫丽有可能只是把他当做可以倾诉和寻求帮助的好朋友而已。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闫丽说她喜欢自己,而且还把他们的未来都设计和勾画了,他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那一刻,他放弃了自己的自卑,挺直了腰杆,张开双臂肆意的拥抱着春天的气息,因为这气息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泛活的生命,也让他看到了生活的美好和希望。可是市里面不再分配的文件,以及爷爷的葬礼又把他打回到了原形。 是啊,家里的状况确实不好。这些年比起以前,说起来不再缺吃的,可是人们仍然普遍还是穷,那些种植苹果树早一些的农户,最先尝到了富裕的味道,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在靠着那几亩玉米和小麦过日子。靠天吃饭的生活让农民没有一丝的安全感,任何一个家庭随时都可能因为天灾或者一个病人而陷入深深的债务中,苏正清家就是这样。 苏正清不知道父亲要怎样去还清爷爷葬礼所欠下的债,但他知道那一定很辛苦,而且要经过很长的时间。生活就是这样,越是在你困难的时候,他越要给你加码,来增加你的痛苦、磨练你的意志和韧劲。他现在已经想不了太多了,特别是自己和闫丽的事情,他盼着时间走快一点,这样他就可以毕业、参加工作,帮父亲来分担家计。父亲虽然四十岁不到,可是他看得出来,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父亲已经很累了,他急需要自己帮他来分担。 正清往前走着,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看到闫丽正站在门口。她不断的扫视着左右两边路过的同学,急切的寻找着什么,正清知道她正在寻找他的影子,她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估计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她猛然间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喜悦,像一只小鸟一样轻盈的朝他跑过来。 “都没有课了,你跑到后面去干什么?害我在这里等你半天”。 “没做什么,就是随便转转,”正清看着她笑了笑,她今天和往常不一样,改变了往常休闲的着装风格,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下面配黑色的职业装短裙,看起来就和小学课堂上的老师一模一样,或者说,那些老师还没有她的着装更职业呢。 “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和你平常的风格不一样啊”正清打趣的朝闫丽努了努嘴说道。 “这是我们学校发的,说是毕业这一年都要穿,主要是培养职业气质。怎么样,你看我这个气质,像不像你的小学数学老师?”闫丽跟他摆了摆手,在他面前走了几步。 师范学校就是这一点好,每年夏天会发白糖、茶叶,冬天会发暖水袋、热水瓶,毕业前还会发职业装,用他们学校的话说,这主要是体现国家专项基金对于教育事业的支持力度。 “还可以,我数学学的不好,你别像我的数学老师啊,要不我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正清看着闫丽,开玩笑说着。 “那你什么学的好,我就是你什么老师。”闫丽继续问道。 “我哪门学的都不怎么样,如果有学得好的,我也去做老师了,还能轮到你在我面前显摆。”正清笑着说道。 “我哪里敢在我们的高材生面前显摆啊,不过你猜猜这是什么?”闫丽从包里抽出了一个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回去了。
“什么啊?一封信吗?”正清问道。 “或者是一封情书,你们同学又有人给你写情书了?”中专学校的管理比较松散一些,特别是男女朋友的事情,不像高中那样明令禁止。大家毕业以后都要参加工作,工作几年后就要面临结婚生子的事情,所以中专期间谈恋爱很正常。往届毕业的师兄师姐,很多都是和自己的同班同学结婚的,另外像闫丽这样优秀的,学校里面追她的男同学也肯定不少,只是她每次都能顺利的化解他们的堵截,而且每次收到这种信,闫丽还会拿过来和正清一起研究,讨论里面的用词错误和病句。闫丽的想法正清明白,闫丽就是要向他表明,自己的心里只有正清,没有也不可能有其他人。 “什么情书啊,是我们上次照的合影,想不想看啊,你可不知道,有些人的手啊,搂着别人的腰,那个别扭劲真是太好笑了……”闫丽拿着照片继续在他面前晃着。 听到闫丽这么说,正清马上伸手去抢闫丽手里的照片,但是闫丽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抢,轻轻朝左一闪身,正清一个趔趄,不仅没抢到照片,还差点把自己跌倒在地上。 闫丽拿着照片,晃了晃说:“你也别抢了,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马上把相片给你看”。 “好,你问吧。”正清知道抢也抢不到,妥协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耍什么花招。 “爷爷去世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让年峻带话给你,让你回来到我们学校找我,你为什么没来?” 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刚见到闫丽的时候他想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两个人聊了半天始终都没有提这个话题,他以为她没有在意他没去找她这件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啊。自己要怎么说呢,亲爱的人啊,我怎么不想去看你呢,只是经历了这件事,我忽然间认识到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卑微,怎么能够和你一起去实现我们曾经的梦想呢。 “……,”一阵无语。 “爷爷去世,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认真生活的嘛。我以前听你讲过很多爷爷的故事,爷爷的一生是那样的辉煌,我们一定要将自己的人生过得像爷爷一样灿烂,你说是吗?”闫丽激动的跟他说。 是啊,爷爷走过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世面,他去世了可是他的一生是有价值和色彩的。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走出这片山仡佬的,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只是到过县城,连更远的省会城市都没有去过。正清也一直都认为,人的一生如果可以活出爷爷那样的精彩,这辈子就值了。 闫丽的话让正清变得激动起来,爷爷去世这么多天,这是他听到最提气最鼓舞他的话语了。 “好,我们不仅要过跟爷爷一样的人生,我们还要超过爷爷,让他老人家为我们自豪。”正清激动的把闫丽抱在自己的怀里。亲爱的人啊,只有你知道我真的需要什么,也只有你知道如何把我从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质疑中拯救出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给你照片,但是你要为自己没去主动找我的行为负责,请我吃奶油蛋糕。”闫丽把照片交到正清手里,诡异的笑了笑。 “好,没问题。”正清打开信封,相片上的自己是那么的别扭,腰一点也没有挺直,放在闫丽腰上的手看起来那么的不自然,特别是自己面部表情,照的跟正在经历严刑拷打一样。 “走喽,吃奶油蛋糕了。”正清还想多看几遍,闫丽就把照片从他手里抽走了。闫丽知道,这么别扭的照片放在苏正清手里,他后面肯定会把它撕了的,这是两个人的第一张合影,而且绝无仅有,一定要保存好,而且只能保存在自己这里,这可是以后自己取笑正清的把柄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