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一)
这四四方方的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包恕琪在长安城内开了一家首屈一指的医馆,其医术又神乎其神,自然会结识不少会武之人。而其中更是少不了三法司的一众拿贼问案之人。 有唐一代,法律规章达到中国封建王朝史上的一个巅峰。大唐共设“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部,共称为三法司。 三法司中大理寺专职案件审断,任何刑名案件,未经大理寺的审核复查,刑部和都察院,均不得具狱发遣。特别重大的案件,尤其是斩罪、绞罪案等,由三法司会审,称"三法司制度"。 但大理寺虽说是负责复查审核,却也有负责侦缉抓捕之人,而这凌霄汉明显就是干这行当的。他这人看起来疯癫,实则心思细腻,加上轻功和剑法颇有造诣,经常亲涉险境,故而在江湖上也有个“鹏飞铁剑”的名号。 只是此人半脚踩在庙堂之上、半脚踩在江湖之远,反而惹得官场和江湖两方的人都极为排斥,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却也得罪了不少仇家。至于与人生死相搏之事更是家常便饭,常常是遍体鳞伤的去找包恕琪医治,一来二去的,他与包恕琪、颜易仑二人倒成了知己好友。 此时他与包恕琪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两人的交情向李弃歌等人说了个大概,李弃歌笑着叹道:“这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与荆兄和楚兄刚一进这长安城,便即结识了你们三个有趣之人。来、来、来,随我们一同吃酒去!” 凌霄汉听后挠着头问道:“你怎地知道我是来请你们吃酒去的?” “你又说的什么傻话?”包恕琪道,“是这楚兄弟要做东,请我们一同参加酒席。” “哦,这样啊……”凌霄汉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而且距此不远。本来我一介粗人,若说让我自己去那里喝酒,我是决计不去的。但是若说与几位兄弟同往,却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去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倒像是在献宝一般,众人见他这副模样,更加觉得好奇,荆天留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劳烦就劳烦凌兄弟为我们带路了,咳咳……也好让我们看看是怎样个风雅去处。” “好说,好说!”凌霄汉道,“众位随我来。” 几人闲庭信步一般的跟着凌霄汉,一路看着车水马龙的长安集市和坊间,互相闲聊。 “不知道李兄三位,来这长安所为何事啊?”凌霄汉不知何时从怀中抓了一把瓜子,薄薄的嘴皮子上下翻飞,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随意的问道。 “说来话长……”楚卿恒道,“我本无意来此,此番是为了结交李二少和荆公子才来的,顺便想找包兄的父亲为我这荆兄治伤,这才结识了几位。” “原来如此……”凌霄汉吐了两片瓜子壳,又扭头问李弃歌和荆天留道,“李二少和荆公子,你们二位来长安又是为了什么?” 李弃歌道:“我俩倒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九日之后便是从龙大选之日,我和荆兄都是要参加的。” “咳咳……”凌霄汉刚磕了一个瓜子,听了这话,那瓜子直接卡在嗓子眼,猛咳了好几声,这才咳出来,只憋得双眼都是泪水,口中连道:“可憋死我了……” “我说凌兄弟,”荆天留见他这副狼狈相,开口笑道,“莫非你也和我一样,咳咳……身怀隐疾?” “荆兄可别取笑我了!”凌霄汉弯着腰,摆手说道,“你们可知道,我也要参加那从龙大选!” “啊?!”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脚步俱是一停,包恕琪偷偷地和颜易仑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我说凌呆子,你到底是犯的什么呆病?你已经是朝廷官员了,大理寺司直官居从六品上啊!你还要参加从龙大选?” “哎呀!你们以为是我自己想去啊?”凌霄汉无奈之下,只得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原来,他为人亦官亦侠,过于不守官场规矩,官场之人觉得他行事太过随心所欲,没有官员该有的规矩,偏偏他还凭一身技艺为大理寺立了不少功劳,上官虽然头痛,又不好明着处置他。 结果,正赶上当今圣上有意通过从龙大选来提拔人才,尤其要是在年轻一辈之中,挑选武艺出众之人。这可真是天遂人愿,他的上官当即向圣上请旨,希望大理寺也能出一人来参加这次从龙大选。明着是向上推荐他,实际上是想把他这个“太岁”赶快送走。 凌霄汉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如何不知道上级官吏的想法?只是这种事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故而最近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昨日还当街和刑部的老朋友——厉苍秋大打出手。 他将自己的苦处一说,李弃歌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如此一来几人岂不是成了对手?然而,仅仅沉默片刻,荆天留却忽然仰天大笑。 凌霄汉极为不解的问道:“荆兄,你我既是对手,却又为何发笑?” 荆天留道:“我笑你我三人相聚乃是天意啊!那从龙大选共选出从龙卫八人,今日我们三个都在这里,岂不是早早地就定下了三个位置?”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李弃歌道,“谁说我们是对手了?明明就是日后并肩子杀敌的同袍!” 一旁的颜易仑本来沉默不语,听完了荆天留和李弃歌的话,忽然插口道:“不是三个……是四个。” 李弃歌一时没反应过来,反而嘲笑道:“哈哈……颜兄,你怎的算不明白人数了?我、荆公子和凌兄弟,这不是三个人么?额……” 李弃歌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因为荆天留和凌霄汉看向颜易仑的眼神怪怪的。 “不是吧?”李弃歌讶异地说道,“颜兄!你又是谁推荐参选的?你不是医馆的一个厨子么?!” “我的确是医馆的一个厨子啊,”颜易仑道,“但是我爹以前是宫廷羽林军督卫,我二伯以前也是监察御史、迁殿中侍御史。后来他因受到权臣的杨国忠排斥,现在被贬黜到平原郡任太守。”
“平原郡太守?”李弃歌抬头寻思了好久,心中反复念叨:“平原太守?姓颜?好熟悉,这人是谁来着?” 相比之下,凌霄汉倒是爽快的直接问道:“你叔叔以前是这么高的官?我怎的不知道?” “小包子一直都知道,但是你也没问过我们,我们自然就懒得告诉你。”颜易仑说道,至于他口中的“小包子”,自然是指包恕琪。 “我……”凌霄汉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年算是白在长安呆了。 荆天留右手抚着下巴,想了半天,随后恍然大悟道:“颜兄弟,你二伯莫非是人称“颜平原”的颜真卿、颜御史!” “是啊!你听说过他?” “谁没听说过?”荆天留眼中放光地说道,“颜御史铮铮铁骨,一手书法也是出神入化、自成一家。没想到颜兄竟是他的晚辈!今日结识,实在三生有幸!” 颜易仑连连谦虚,口中说道:“不敢当!我这人随性惯了,本来也懒得去和人比试。但是我二伯那人太严厉,他只要那么瞪上我一眼,我都浑身发软。所以他要求我去,我是绝对推辞不得的。” 他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李弃歌愣愣地站在一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道:“我就说、我就说熟悉的很!居然是颜真卿!” 如此一来,这几人所聊之事立时变的多了起来,李弃歌不断地从颜易仑处询问颜真卿的长相、性情如何,恨不得把这位千古书法大家的祖宗三代都调查出来;荆天留则是和凌霄汉商议从龙大选一事,试图摸清此次比试的门路;楚卿恒是绿林中人,对这些事倒是不大关心,但是却向包恕琪询问其父“包鬼手”的情况。 他们又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家甚是雅致的三层小楼前,小楼内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其音袅袅,直引得过往行人驻足倾听,但却良久未曾有人进入,大多是慨叹几声,便即离去。 凌霄汉看到这栋小楼,便停下了脚步,对其余众人说道:“到了!便是这里!” 楚卿恒上下打量着这地方,皱了皱眉问道:“凌兄,这是酒楼么?怎么看着像处书院?” 一旁的包恕琪说道:“这可不是书院,这是长安闻名遐迩的酒楼!嘿嘿,我倒是没想到凌呆子会带我们来这里,若是真在这里吃上一桌,楚兄怕是快倾家荡产了。” “有这么夸张?这里叫个什么名堂?”李弃歌问道。 “水月坞。”荆天留忽然开口道,“长安最有名的酒楼。” “所谓‘佳人执丝醉歌舞,管弦声声戏丝竹。慨叹世间神仙处,最销魂是水月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