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复仇（三）
建文元年七月，应天府。 新帝与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黄子澄商量，力主削藩，先后削齐、湘、代三位亲王，废为庶人。齐王被软禁京中，湘王为保名节焚火自尽，代王则被软禁封地大同府。两月后再削岷王为庶人，徙漳州。 天下动荡，守在京城如瓮中之鳖，姑娘存下不少银钱，够她们赎身、过下半辈子。惜芳好言相劝几番，姑娘们个个不肯独自舍弃，惜芳索性关上大门，不再做生意。 云非凡大半个月没回玉溪庄，我每日从晨光盼到夜幕，就是不见他身影。 我坐在天香坊大堂沉默，惜芳和姑娘们寒暄问候，我也不言不语。 “是不是她做错事，被云官人骂了？”晚晴团扇遮面，在金露耳边悄声细问。 盈盈接道：“不会不会，云官人对她甚好，怎忍心责骂。” 相思轻声猜度道：“莫不是吵架了？” 暮雨、流虹相视一眼，再望向众人，齐齐点头颌首。 “数你们话最多！”冯锦玉单手插腰，指向众人呵斥，众姐妹朝她吐舌弄眼，嬉笑离去。 她们全猜对了，我怎会反驳呢？ 去了皇城门前徘徊几次，去了后湖巷口等了几次，他不想见我。静默了几日，我终于忍无可忍，去了沈府打听他的行踪。我刚踏出天香坊，却被沈府来人主动请了去，来的人不是沈义，而是鸿文和剑枫。 沈正心回了沈府？还是已被沈明月知晓？是福不是祸，是祸终躲不过。 我沉气挺胸，照旧蒙上面纱。 鸿文和剑枫刚领我进沈府，春风廊东北角屋檐落了一块漆，我盯着一路望过去，不久按不住性子问道：“你们为何请我？”我顿了顿，“是沈明月么？” 两人闻言忽而停下脚步，沉默一瞬，转身向我叩首行礼，剑枫哀求道：“求姑娘救救二少爷！” 我震惊刹那，慌忙扶起二人：“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剑枫从未如此对我低声下气，他俯首埋头：“姑娘能耐非常，势必懂得化险为夷，求姑娘帮帮二少爷，劝劝二少爷！” 云非凡气我，我实在不该再多管闲事，可想到事关沈正心，我没忍住问道：“究竟何事？” 鸿文急切道：“宁和郡主发了话，明日回宫请旨，求圣上恩准她与二少爷和离。” 她舍得和离？太匪夷所思！ “事出必有因。”我扶起二人，细细问来。剑枫和鸿文七嘴八舌，我听了个大概。 沈正心常抚着褙子独自伤怀，朱楚嫣看在眼里，怎会不介怀？她昨日忍不住性子，从沈正心手里扯出褙子，无意间扯坏了衣袖，沈正心怒从心起，重重打了朱楚嫣一记耳光。 明白事由后，我沉默良久。 半晌后，我开口请鸿文和剑枫领我去见朱楚嫣，鸿文劝诫：“你去见她，实在不必在她气头上，万一有个好歹……” 我打断鸿文：“她若有意和离，为何不眼下进宫，非要等到明日？难道还不明白么？”鸿文和剑枫恍然，不再劝言，领我去了朱楚嫣西厢住处。连他们皆是一点就通，沈正心不会不明白。 他到底要倔到何时？ 朱楚嫣见到我，面色很诧异，淡淡一瞬冷笑，命心莲奉茶。心莲疑惑着瞧我几眼，见我面纱遮面，不敢轻易确认我的身份。 “民女拜见宁和郡主。”我欠身行礼，语调轻和。 朱楚嫣凝视我片刻，扬手示意，支去所有仆人，轻蔑笑道：“你倒是好本事，找了当朝官员做后盾，逃了婚，更了名。本逃得远了，本郡主也不必耿耿于怀，奈何你还厚颜无耻地奔回京城，我看你也是活腻了。”最后三字咬牙切齿，字字叨心。 她出言所指应是云非凡，且对我的去向了如指掌，顿觉自己逃出了沈家，却始终逃不出大明土地，逃不出皇权。 我淡然回答她：“郡主既然知晓我的一切，大可向沈家大小姐告发，可民女至今安然无恙，全托郡主宽容。而我也很清楚，你绝不会告发我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敢。” “你……”朱楚嫣哑然失笑，身子僵坐椅上，横眉怒目瞪我。 直起身子，我忙解释：“郡主之所以不敢，是不愿破坏与沈正心之间夫妻和睦。他对我的情意，你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扯坏了褙子在你意料之外，却也借此机会想赌一把，赌他心中是否有你。” 朱楚嫣神情变化太快，由横眉怒目转而愁容满面，她的反应无疑让我更加确认她对沈正心感情的真切。 “或许，我有法子知晓他心中是否有你，不过我想单独见见木棉。” 朱楚嫣本还在犹豫，思虑许久，以她郡主身份，独自传唤木棉。想到见她，我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木棉站在我面前时，我的忐忑不安换作镇定自若，我放下面纱，木棉瞬间呆若木鸡。 她静静地站了会儿，端详我半晌后，开口道：“沈空灵，你竟敢回沈府？万万没想到，你说得动郡主做靠山，当真是厉害！” 我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曾想到，你我本不是冤家，却因恨结成冤家，或许这就是命。” 木棉面色不动，淡然叹息：“名义上是郡主唤的我，我不可能去向大小姐报信，我承认我斗不过你……” 我摇了摇头：“你何必说此话？我不想与你斗，你输的也不是我。” 木棉忍住鼻音：“是啊，我输给了命运，输给了他……若不是你，我绝不会放弃他，他也不会因你而痛不欲生！” “你和他经历过的，为何不与我说？”我问她。 木棉神色颇为不屑：“与你说？呵呵，又有何用？你根本不明白！” 我急切接道：“即便我不明白，但我视你如姐妹，你若告知与我。我定会助你，我不希望你会有遗憾！” “你会助我？说什么大话……” 我欣然笑了笑：“人生苦短，我们同为家仆，凡事皆是身不由己。我对你的苦楚感同身受，若爱过、也恨过，也算无憾。” 木棉微微一怔，双眼噙泪回眸看我。我笑着对上她的双目，满是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