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归都(一)
我嗤之以鼻,伸手打断冯锦珍:“别,折煞人,受不起。” 冯锦玉笑坐一旁,看着我俩斗嘴,她得意的微仰下巴,坐收渔翁之利! 才不让你得逞! 我想也不想地拿起一块点心丟进嘴里,一股悠然的梅香满口,我细细品着甜腻。北平府的胭脂梅花糕不错,可我怀念起了金丝一口酥的滋味。 天香坊的姑娘们过的如何?沈明月可有为难惜芳? 我捻着咬了一口的胭脂梅花糕愣神,冯锦珍问道:“凌姑娘,你还好么?” 我回神看了看她,笑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冯锦珍眼波流转,与冯锦玉齐齐地看向我,二人眨了眨眼,似乎同时在问“何事?”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我要回应天府!”猛然从坐榻上跳下来,我急急地向外奔去,脚步从没如此轻快过! 冯锦玉在我身后追道:“臭凌空,我跟你一起!” 刚跑出院子,迎面而来一个人,我愣愣地险些撞上他。我缓着步子停下来,向他欠了欠身。定睛一视,是个光头僧人,已过花甲之年。 他目光如炬,向我支手颌首,行了礼淡然离去。 尤记云非凡留给我的诗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超脱世俗的轻蔑淡然,我望着僧人的背影,感受深切。 既然云非凡提醒了我,我也该多留心才是。 冯锦玉赶上来:“你怎么站着不走了?” 我想了想,嘻笑道:“等着一个归夫家的娘子呢!” 话还未说完,我人已经跑了出去,冯锦玉脸上泛出羞涩,在我身后嚷着宰了我。 我俩说走便走,收整了行装。我换上云非凡的青色劲衣,束起长发,与冯锦玉依旧彼此轮流驾马。我们停停走走,偶尔驻足客栈,偶尔露宿深林。 夜幕下的树林里静谧不已,天空无月,繁星点点。我躺在一块巨石上,石床平整如同摩搓过,俯视唯有石前不长花草,可见常常有人经过,还算有些人气。冯锦玉拾搭柴火,我一颗一颗地点数起星星来。数到第二百二十七颗,冯锦玉抱来一大堆细枝木柴,娴熟游刃地生火。 我伸个懒腰坐起,双手放在火堆上方取暖,冯锦玉挑了挑火堆,燃烧的枝木爆出几声脆响,迸出几点火星。 我摸了摸肚子,叹道:“吃了几日的干粮,真想来点油水。” 冯锦玉冷哼一声:“别做梦了,还有好几日的路程。” 我再叹一声,倒下身子,双手撑头问道:“锦衣卫除了习武健身,可还学其他?” 冯锦玉注视着火光道:“当然,除了习武,还要习兵法,读四书五经,一样不少。” 我道:“如此辛苦,算不得好差事。” 冯锦玉接道:“一份能力一份工,我与jiejie自幼贫苦,若非觅得朝廷这份工,何来眼下的日子?” “听说朝廷只在武馆中选拔,却选了乐姬,他们也不笨,知晓兵法中还有‘美人计’。”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jiejie便是如此,才进了燕王府。” “这便是你口中的计划?这个计划要牺牲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绝不是你和冯锦珍所愿。” “朝廷之命,不得不从……”冯锦玉沉默片刻,“我们生如浮萍,皆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稍有差池,一声令下,岂容你见到第二日的日出。” 我侧首看向她:“先帝手段狠辣,人尽皆知,新帝亦如此么?” 冯锦玉将手中燃尽半截的柴木丢进火堆:“新帝仁慈,连燕王在朝堂之上做出如此忌讳之举,他都念及亲情,不肯遣他去南昌府,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将江山拱手让人。” 我思来这话颇有含义,问她:“燕王果然要造反?” 冯锦玉笑起来:“历朝历代,能者居上,尤为帝王家,唯有掌权才可掌握命运。” 我哈哈大笑起来:“自打雎鸠楼来过某些人,玉儿好似也懂得识大道理了。” 冯锦玉拍着我的胳膊,娇嗔道:“好个利嘴,我非拔了你的牙!” 我惊呼着起身躲开,回望冯锦玉笑语盈盈,我的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 临近应天府外城门,遥遥望着城门上的金字牌匾,心情忐忑不已。复戴上面纱,莫名紧张的我,手指不住地在磨蹭着袖口。
冯锦珍驾车缓缓进城,在城门处停下。侍卫掀起车帘,我压抑住惊慌,泰然处之地回看了侍卫一眼。他打量了我几眼:“把面纱摘下。” 侍卫眼神中毫无怀疑,我淡然地盯着他,默默地摘下面纱,侍卫微微一怔,扬了扬嘴角,似有若无地放下车帘。 马车再次缓行,悠悠行在热闹的长安街。空气中顿时混入了方家包子铺的rou香味、七级堂的草药味、玲珑阁的胭脂味……我心中一动,欢喜地撩起窗帘探出脑袋,乡音尤响耳边,我忽然变得很开心,不禁笑逐颜开。 冯锦玉瞥了我一眼,笑道:“如此迫不及待?” 我欣喜应道:“当然!落叶归根,是千年不变的道理,任何事都比不上回家!” 冯锦玉沉默一瞬,我瞧着她的背影有了一丝落寞。冯家姐妹流浪漂泊在北平府,无亲无故,何谈有家? 我笑道:“你大可不必难过,这儿也可以是你的家。” 冯锦玉思索着,反映过来后,轻笑一声:“油嘴!” 我指着路线,马车稳妥地停在天香坊前,匆匆跳下车拍拍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有人高声道:“大白日不做生意……” 冯锦玉拉着马缰,在后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知歌舞乐坊的规矩么?” 我瘪了瘪嘴,不肯罢休,加重了拍门的力道。里面被我吵闹着不耐烦了,终于忍无可忍,大门打开,金露满脸气愤:“不知道天香坊的规矩么?大白天不做生意!” 她脾气依旧急躁易怒,欲推上门,我双手推开,牵起她的手,笑道:“美人何不让我亲近亲近?” 金露错愕,恼羞成怒,挥手挡开我的手:“休要放肆!也不瞧瞧你的模样,男女不分,实在可憎!” 我呵呵笑了起来,许是惊扰了姑娘们,天香坊里渐渐sao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