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逃离(三)
褪下喜袍,换上云非凡衣裳,他领着我绕了几处,我才发现所处之地原是在山腰上,名曰桃花涧。谷幽涧深,云雾缭绕,修竹吐翠,实乃画中仙境。 在桃花涧的入口处,有一股清泉顺石而下,叫做“石门流水”。入口南岸悬崖上开了野杜鹃,熙熙攘攘,实乃一大奇观。 云非凡拉着我站在最高处的一方怪石上,黄昏染尽天涯,暖意撒在清泉上、修竹上、杜鹃上,我身心放松下来,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叹道:“山涧清幽且凉爽宜人,是避暑的好地方。” 云非凡笑看我,满眼柔情,我余光瞥他,对视一瞬羞怯不已,俯首掩住丝丝笑意。 天色渐垂,云非凡挖起竹林中的一抔土,露出几个大小不一的酒坛。他拎起最大的一坛抱在怀里,蹭花了他的青衣白衫。 卓阳搭了个木头架子烤火,烤架上正在烤两只野兔和五六条黄尖子鱼。 “好香!”我赞叹一声,坐在卓阳身侧,嘻嘻笑道:“卓先生,我来帮你。” 卓阳满眼笑意:“好空灵,坐。”他摆弄着支架,将一支烤架递给我,我拿取不当烫了手,惊呼着把烤架扔起。云非凡眼明手快接过烤架,放回原处,转身坐在我身侧,抓住我的手细看。 十指连心,我龇牙咧嘴直呼痛,三四根手指指腹通红。云非凡二话不说开了酒坛,倾倒出一碗,浇在我手指上。 酒香扑鼻,我惊道:“别浪费了!闻着酒香也知是好酒!”云非凡微嗔,瞪了我一眼,我立即闭嘴,鼓起腮帮已示抗议。 转而看向卓阳,故作委屈,卓阳冲我挑眉耸肩,意在无能为力。云非凡处理好,甩开我受伤之手,我娇嗔道:“痛!” 云非凡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碗,叮嘱道:“当心些。” 他低首为我倒酒,我双手捧碗,盯着他细看。燃燃火光跃动,映出他脸上的健康色,眉宇间正气凛然,眼眸深邃里隐藏专注。他与沈正心是不同的气度,从内透出的儒雅和深沉令我倍感安全。 我欣慰地抿嘴微笑,眼中不自觉地泛出了泪花。 云非凡对上我直直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目光温柔起来,他平和道:“只许一碗。” 这回轮到我一愣,我怒道:“小人!云玘你个泼皮二流子!” 卓阳哈哈大笑:“空灵骂得好!” 云非凡面色温和,道:“为老不尊。” 卓阳指了指云非凡,抿上一大口酒,叹道:“臭小子……”他端着碗坐到我身侧来,长吁一声,“空灵丫头,我跟你说,这小子小时候可顽皮了……” 云非凡闻言端走卓阳手中的酒碗,淡然道:“师父,你喝多了。” “哎!哎!哎!”卓阳伸手弹起云非凡手中酒碗,我眼前一花,他的身形闪过接过碗仰脖喝下。 “厉害!”我诧异鼓掌。 云非凡无奈摇摇头,坐了为自己斟上一碗,神情落寞地一饮而尽。 我问道:“你有心事?” 卓阳将兔rou分给我,道:“他要出使山东,不能久留。” 我昏睡了许久,算着时间不对,耐不住好奇,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卓阳大口吃rou,含糊答道:“重五节。” 竟过了这么久?我疑惑不解问他:“圣上不是派你四月下旬去的山东行省任职,你怎的会回应天府?” 云非凡道:“官队还未行至山东行省境内,蓉烟托惜芳给我送来一封信,我知晓你出事,独自返道赶了回来。” 我想了想:“你莫不是让云珏替你先行?” 云非凡涩涩一笑:“待到你无事我才放心,因此,我得快马赶回去。” 原来匆匆相聚,还要匆匆分离,也难怪他眉间不得舒展。 “我困了,你们聊。”卓阳起身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进了屋,故意留下了我与云非凡独自相处。 我替自己斟上一碗酒,端举云非凡面前,欣然道:“多谢你,我空灵无以为报。”他缓拦下我举到嘴边的手,接过碗豪爽饮下。 云非凡温和道:“心意我领了,你的温病才好,忌酒。” 我撅嘴不屑,翻他一个白眼:“像个管事老太太……” 他微微一笑:“我若不管事,你现在已经是李大少爷的侧室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怎么也未曾想过,沈明月会为把我赶出沈府,与木棉串通把我嫁作他人。 “好,我回应天府去!回李家去!”我站起身,先前的酒劲冲上头,脚下晃了两步身子仰下,云非凡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拉到他的怀里。 月华落下,他模糊轮廓映在我双眸里,影影绰绰中额发随风飘荡,双眼迷离间暗藏深邃。 “我绝不让你回去,也绝不让你嫁作他人。”他说出的语调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我醉眼迷离,望着他的情意绵绵,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情到浓时浅亦深! 云非凡俯下身来,我忽然笑了,在他脸上轻啄一下,羞红了脸撑立起身。 云非凡直待我睡下,自己浅睡两个时辰,醒了酒方才离开。至少第二日醒来时,卓阳是如此对我说的。 卓阳将两样东西交给我,说是云非凡托我保管,一件象征他身份的玉牌,另一件是一把佩剑。我检查着剑穗断口处与手里的玉佩相接,正是当年被我斩下的玉和剑。 卓阳笑道:“这可是他的命根,他把佩剑交给了你,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你。他劝你在我这儿呆着,暂且别抛头露面。” 我点头颌首,直道:“明白,我有分寸。” 卓阳随后开始与我扯张家长李家短,介绍家乡风土。 卓阳师承蓝玉,乃开国将领,他有胆有谋,勇敢善战,屡立战功官拜大将军,封凉国公。后因恃功骄纵、居功自傲被锦衣卫指挥蒋瓛告发谋反,以谋反罪下狱,抄家灭三族,与其相关者,从公侯伯以至文武官员,被牵连诛杀者约一万五千人。 我问道:“是否凉国公真要谋反?” 卓阳微微一笑,嗤之以鼻:“若要谋反,待东窗事发,刚好有借口起义,何必束手就擒?甚至牵连一万五千人也不为所动?” 我叹道:“圣上的疑心病当真是祸根,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