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决绝（二）
我不知哭了多久，哭尽了力气，也失了体温，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茫然环顾四周才发现，暮色昏黄，不知不觉竟跑入了荒芜密林。四周一片静谧，静到我只听见自己沉没在无尽孤寂落寞中，guntang的心沉入夜风寒峭，砭人肌骨。 天色一点点黑沉下来，月色烟雾渐渐弥漫，远处烟雾浮动，树影恍惚出人影。 “沈空灵！”有人在唤我的名字，人声回荡在山谷，飘渺难寻。 脚步声渐近，青衣泛白，迷蒙雾色流淌过墨竹纹，一圈一圈的光华荡漾。 心，在这一刹那失落了。 我半撑起身，双腿打着哆嗦迈出一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右手手掌蹭出了血花。 云非凡的面色带着几分疲惫与焦急，疾步奔向我，我撑起身子，挺直腰板立在萧瑟的夜风里。 “我带你回去。”云非凡面容沉静，直言道。 我淡然回道：“我不走。” 云非凡沉眉怒目道：“他已经回了沈府，若你还在等他，我劝你死心！”温润如玉的他第一次大声骂我，我愣了愣不敢反驳。 他意识到方才的怒意，面色缓和些，再次问道：“走不走？” 我一言不发，他转身欲离去，我慌了低声应道：“麻了……” 云非凡回身错愕看我一眼，我重复一遍：“腿麻了……” 他轻叹口气，无奈叹息伸手，恰好碰到手上伤口，我倒吸了口气，他翻转细看：“你受伤了？” 我点头，还未开口应答，他突然俯身将我抱起，我惊慌失措道：“你……我很重的，快放下我！” 他坚定地凝视着我，温和道：“你，绰绰有余。” 云非凡怕用力锢住我，又怕松力摔了我，把握适当力道，非文弱之人做得到，若换作习武身健之人，才叫“绰绰有余”。 云非凡抱着我往回走，点点凉意从脸上传来，不一会儿工夫，翩翩雪花随风旋转飞舞而落，轻轻慢慢，洋洋洒洒，极致温柔缠绵。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他额发间，坚毅的眉眼，让我脑海里刹那间闪过匿名“江湖英雄”。我摇摇脑袋，劝自己别做不可能的猜测，云非凡是一介书生，抱着我行路想必已是极限。 我正细思，云非凡沉声道：“因宁和郡主在闹，沈正心和沈明月先回了沈府。佛寺里只有我和云珏。下雪了，且你身子不适，我命云珏送你回沈府。” 联想到独自面对沈正心，我紧紧抓住云非凡肩领，连连摇头：“我不要……”我紧咬嘴唇，苦不自禁。 云非凡仰首，淡然道：“好，我陪你回去。”他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不移。 云非凡扶我上了马车，撩起车帘，一股淡香幽幽飘出，芳香恬静自然。他马车里朴素简单，没有豪华缎面，一袭素色更显他书生气。待云非凡上车，云珏一句呵斥，马车跑了起来。 我好累，身子累，心更累。我疲倦地闭上眼，多想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再睁眼，一切将会重来…… 当我再次睁眼，霍然坐起身，大喊一句“我不要！”，蓉烟跑进厢房，急切问道：“空灵……副掌事，怎么了？” 我回沈府了？我睡着了？ 右手上的伤口已然包扎好，我轻叹道：“没事……” 蓉烟“哦”了一声，低首欲匆匆退下，我唤住她，轻声道：“蓉烟，我饿了。” 蓉烟含泪看向我，欣喜地笑了：“好，我去给你备吃的！”她提起裙裾跑向灶房，我微微笑了，这丫头一如既往如此热心。 吃了东西，我问了蓉烟几个问题，才知道我在云非凡的马车上已然睡着，回来后又昏睡了一天。沈明月命蓉烟请了大夫来给我瞧，处理包扎了手上伤口。 大夫说我心有郁结，近日劳苦太过疲惫，才会昏睡一日一夜。 蓉烟还说，朱楚嫣闹了一番脾气，沈正心回来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砸了屋子里的东西，朱楚嫣才哭着跑回了皇城。 沈正心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任何人不见。 我才吃下一个馒头，转念一想，起身收拾了些东西，端着木盘向东厢走去。 雪下了两天，仰望沈府披上一片素白，白雪映衬出灯火更为通明。 我走近沈正心的厢房，他厢房窗口稍开，房里未点灯。 我鼓足勇气走上前推开窗，将木盘端放在窗台上，望见沈正心正坐几案前，手里攥着红绳。我忍住哭意，唤道：“吃些东西吧。” 沈正心抬头，带着倦意道：“空灵？”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来。 我匆忙躲过身，话语哽咽在喉咙，我缓缓道：“别过来，我与你这样说些话，说完便走。” 沈正心声音透露着失落：“你说。” 我说道：“你好好吃些东西，不要饿坏自己。休养好了，就快去紫禁城向宁和郡主赔礼道歉。” 沈正心愤懑道：“连你都要我去找她？” 我浅笑回答道：“她好歹是你的未婚妻。” 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那我们呢……” “我们……或许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只能缘尽于此……”我听见沈正心哭了，我的泪顺势落下，无声地哭了。 我边落泪边道：“你说过，你是沈家少爷，你有责任挑起沈家的担子，娶宁和郡主也是你的担子……而我们或许……分开，是爱的另一种方式。”如今我是彻底明白，当初云非凡说这句话的心情。 沈正心沉默了良久，忍住哭腔道：“我可以再看看你么？” 我犹豫半晌，终于挪步站在他面前，沈正心哭红了眼睛，满面的泪痕。我伸出左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含泪而笑凝视他，他紧紧攥住我的手，不舍地在我手心一吻。 看着他痛苦不已，我的心揪着、痛着，我怕我会再沦陷，忍住泪匆匆收回手。将我收拾的东西同样摊开在窗台上，对他说道：“我把凤头玉钗和你赏我的禙子还予你，从此，我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我不管我的话是否决绝，说完我转身跑开。 跑出东厢我依旧可以听见他在念《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