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3、 “编号15380,你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要相信政府,老老实实地改造,不要胡思乱想!” 管教严厉的声音依然回荡在耳边,编号15380,枕着同监犯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呆呆的望着那巴掌大的窗口上小小的一轮明月,两行泪水不知何时又潸然而下。 狐太行,山西人。从这个比较罕见的姓氏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两三千年前的晋国,在《春秋》上大大的露了一次脸之后,他的祖先们一直就生活在那个被称为“表里河山”的世外桃源,耕读传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却也是书香门第。 太行小的时候,就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后来,是全县第一。十年寒窗,一朝奋发,离开了那个北方的总是萦绕着煤尘和烟雾的小县城,来到了南方有着人间仙境之称的武林市,读书,保研,考博士。 天资聪颖的狐太行并不只是个书呆子,并非是那种整日埋首在图书馆畅游于知识的海洋中的博士僧剩斗士。在他博一刚开学的那个金秋,极富个人魅力的他就已经和导师的贴心小棉袄滚了床单。 美好的大学时光嗖嗖的过去了,江南遍地是机会。某个新设的地级市搭好了梧桐树,黄土铺路清水撒道,特聘了三五位博士副区长来装点门面,狐太行同学一瞬间变成了省委组织部口中的狐太行同志,飘飘然,青云直上九重霄。 平心而论,狐太行并不是个贪官污吏,虽然吃吃喝喝什么的未能免俗,但天地良心啊,他觉得自己在任的这几年,可真没收过开发商也好企业主也罢的一个红包,简直就是这浊世中的一朵白莲花,可以入选感动中国——至少是感动江东父老的十大人物了吧。 但同样也是平心而论,官儿都不是好当的,不爱钱,也不爱弄权,但书读得多了,未免就有些容易想入非非,有点儿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瞎想。 他的媳妇,也是为高级知识分子家的闺秀,父母的掌上明珠,打小儿在省委大院里耍过的,嫁给他那乃是下嫁。再者,理工科生物学系的女博士,到底是没有中文系抑或艺术系那水灵灵的小姑娘善解风情…… 对于一名领导干部来说,个人问题是个可大可小的问题。往小了说这事儿老百姓家里天天发生,谁不想升官发财换个黄脸婆啊。可从另一面来看,未免有些糟糠之妻下堂,过了河就拆桥的风评。更何况膝下还有一对可爱至极的龙凤儿女,离婚两个难出口啊。 但是,谁能想得到,这世上竟然是有飞来横祸的。一次大吵大闹之后,他媳妇带着两孩子嚷嚷着要回娘家。 “回吧,回吧!回去了就再也别回来!”狐太行站在门口对抱着孩子的妻子怒吼道,嗓门大的把六层楼的声控灯都喊响了,楼上组织部的王部长,楼下区委办的李主任都好奇的出来看热闹了。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他媳妇就这么哭哭啼啼的扯着孩子走了,到了第二天。狐太行感到有些不太好,似乎一团黑气笼罩在自己的周围,但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等到晚上往岳父家里打了个电话——祸事儿了!他媳妇压根就没回省城! 这一下不得了了,赶紧打电话报警,交巡警沿着公路找啊找,在一处盘山公路上遭到了汽车冲出护栏,坠下山崖的痕迹。 听到这个消息后,狐太行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大戏的开始。 交警大队和保险公司一前一后感到了现场,经过他们专业而又老练的判断,本起交通事故固然有天黑雨大路面湿滑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刹车系统被人做了手脚,刹车油漏光了的缘故…… 这起交通事故很快被作为刑事案件移交给了刑侦大队。狐太行作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被从副区长的办公室带走,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蓝天和白云…… 转瞬之间,三年过去又是三年,在大牢外的人几乎都要把他遗忘了,可是他却还在苦苦的等候着那一纸无罪判决。 然而,一切物证和人证都对他极为不利: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听见两口子的吵架,还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这让他成了本案最有作案动机的那个人。汽车刹车系统的破坏,这是外人做不来的——因为狐太行家的车一贯都是停在自家楼下的单间车库里,而狐太行好死不死的大学学的还是机械……怎么看,他都是额头上烙着“我乃真凶”四个大字。
如果非要说本案有什么疑点的话,那么唯一的疑点就是他妻子杜莎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事故发生后,警方组织了附近几个村子的近百名村民在事故发生地的山崖下河流边拉网式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可唯一找到的就只有那一对龙凤姐弟的遗体,并没有找到杜莎的踪影。 或许是她吉人自有天相?亦或者是命运更加悲惨已经葬身鱼腹?几年了,都没有杜莎的尸骸发现的报告,警方只能将她暂时列为失踪人口。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曾经的岳父母对他恨之入骨的态度。 一审和二审,都在被害者家属声泪俱下的控诉和意志坚决的场外游说下判处了狐太行死刑立即执行。唯一的问题就是,最高院迟迟没有通过这死刑复核。这虽然对于被害者家属来说是一个令人煎熬的时刻,但是对于狐太行而言,却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每天,他都会用挤出来的一点点时间给上面写信:最高法、最高检、全国人大、全国政协、省检察院、省人大……他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出去,但却似乎都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难道我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每天清晨,狐太行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都是如此。 “编号15380.”管教严厉的声音从铁门外传来,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狐太行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他如同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窜下了床,笔挺的立正在门口:“报告管教,编号15380到。” “带上你的东西,出来。” 出来两个字简单,但其实却麻烦的很,他要先把双手伸出,拷上手铐,然后管教在把门打开,两名体重比身高多的彪形大汉给他装上全套的刑具,才拽着他往外走——这一套刑具足足有十几公斤重,没人帮着,走不了几步就得摔跤。 越往外走,狐太行的心里越不安:这是救命稻草来了,一骑飞来“刀下留人”,还是面无表情的监斩官宣布“明日午时,推出斩首?”,每一种都有可能,生的欲望支持着他往前蹒跚的挪动脚步,但对死的恐惧,却又让他无时不刻的想要软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