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4 改革之风吹遍神州，旧县也不能例外。昔日的那个庞大的工厂早已经被分割成了十几家中小规模的企业。赵祁的爸爸就是其中一家汽车配件工厂的董事长。 这个名头听上去很港派，恰好与少年们心中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所出产的大把电视剧中的中年成功人士的形象颇为契合。但是无论从打扮还是气质上，赵家老爹的形象还是更无限趋近于国产乡土剧中的农民养殖大户的造型。 赵家也从筒子楼里搬到了充满暴发户气息的城郊别墅区，陆陆续续搬来一起做邻居的小伙伴还有钱家和小胖家。张嫣家里在市一中教师小区里集资购房，也一起搬到市区去了。而林雪她们家则还留在那有些破败的老楼里度日。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初中生中流行起了笔友的风潮，钱阳就是其中热衷的一员，他每周都给自己心中的天使张嫣写信，也不管她是否回信。 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他都会先去收发室看一下有没有自己的信——赵祁觉得他很有毅力，也很自讨没趣。 对于张嫣那种学习好也长得好的姑娘，去了市里也是校花学霸，身边根本不会缺追求者，而且张嫣也不需要追求者。她可是要报考北大或者清华的才女，哪里会让早恋这种事情来分心。 “你倒不如在班上看看。”赵祁看着一封信一封信检查的钱阳，很认真的道：“四组的商羽对你有点意思啊。” “哦……哎，有我的信哎。”钱阳忽然从初二二班的信袋里抽出一封小巧的信封：“我就说了吧。” 赵祁耸耸肩：“是张嫣吗？” “没有落款，但是她。”钱阳把信封撕开：“这样的仿宋字，也就她能写出来。” 张嫣从小就写得一手好字，从小学时她都包揽了出黑板报的工作，那一手漂亮的仿宋体，和打印出来的看上去简直是一模一样。 赵祁接过信封，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熟悉的仿宋体： 宁省阩州市旧县第一中学初二二班，钱阳同学收。 “她还居然真的给你写信了。”赵祁嘟囔着与他一起往自行车棚方向走去：“写的什么？” 钱阳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她说她很好，市里面学习压力比较大，已经开始准备中考了，她的目标是省人民中学。还有，她问李一现在还在工读学校吗？” “他还在吗？” “我不知道。”钱阳耸耸肩：“好像已经出来了吧，我回去问问我叔叔吧，他也许知道。对了——有个事儿，你还记得李一纵火那事儿么。” “这怎么能不记得呢。” “上个礼拜我叔叔来我家过端午节，他和我爸爸喝多了，讲了一些他们系统内的小道消息。” “有八卦？说来听听。” “当时大家不都是很奇怪为什么要纵火烧那个报刊亭么，毕竟报刊亭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人走了也把钱匣子都带走了。不像是劫财，摊主是个老头自然不可能劫色，李一也是个独狼，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混混团伙。所以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唯一的可能就是真相了——这是复仇！” 赵祁不禁哑然：“李一和一个卖报纸的能有什么仇。” “开始我叔叔他们推断的是，李一在流浪的时候与老头有过争执或者睚眦。但是老头仔细辨认过表示他从来没见过这小子。而且周围的其他人也证实这个老头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并没有和流浪儿童发生过冲突，至少在案发前一年内都没有。” “那就应该排除报仇咯。” “可是，我叔叔说了，报仇不一定要为自己啊，也可能是为了别人啊。”钱阳跨上自行车：“他说如果仔细调查一下李一的社会关系，应该就能有发现的。” “那后来呢？” “这件案子草草的结了，不过我叔叔还在追查，他说，如果是因为社会关系导致李一犯罪的，那么就要及时找出来以免他以后再走上歧途。” “你叔叔真负责啊。” “我也觉得，他真上心。可能因为这个案子是他经办的第一个大案吧。李一因为这个缘故沦落到现在，他可能觉得自己应当负责。” 几天后，赵祁看见钱阳趴在课桌上正在写信，便凑过去：“给张嫣回信？” “嗯。”钱阳头也不抬：“我叔叔说，李一在工读学校学了一门手艺，明年可以毕业，到时候他看能不能帮忙给他找个工作，这样就可以安稳下来了。” “那倒是不错。” 说来也有意思，此后钱阳与张嫣的书信往来似乎就没有中断过，钱阳当然很享受这种快乐，他把张嫣来的每一封信连同自己寄去的信件的复印件都整整齐齐的收藏在一个铁盒中。只是，他偶尔也会抱怨说张嫣总是在问李一的事情，害得他老要去找叔叔打听消息。 “张嫣比较博爱嘛。”赵祁漫不经心地翻着《巴黎圣母院》，一边为那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一边应付着自己的小伙伴。但博爱这个词却惹得钱阳不太高兴： “我还是有点儿小心眼。” “嫉妒啊，是一切悲剧的根源。”赵祁假充大哲人的说道：“你知足吧，别的人给她寄的信都被当众撕掉了呢。” “你怎么知道的？” 钱阳忽然揪住他不放，赵祁吓了一跳：“我……听我表姐说的。” “你表姐和她一个学校？” “她读高一的。就在楼上楼下。张嫣在市一中也是校花啊，有很多高中男生都盯着她，给她写情书。” “啊！”钱阳大惊失色：“那她……” “都撕了。再有来的都交给老师了。”赵祁合上书本：“你放心，她在考上北大之前不会谈恋爱的。” “我哪里紧张了。”钱阳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反正我是肯定考不上人民中学的。” “不要妄自菲薄。努力一把，说不定你们就能愉快的在人民中学碰面了呢，给她一个惊喜吧。” “别做白日梦了。”钱阳往床上一躺：“你这个尖子就不用笑话我这个中流了。那个地理啊，历史啊，我看了头疼，物理也总是记不住，英语更是他认得我我不认识他，算了算了，你要是考上了人中，替我……” “我替你看着她，让她直到高考都不谈恋爱？”赵祁打趣道，没想到钱阳居然当真了，一骨碌就坐起来：“真的？” “想得美，我哪里能管的住人家。”赵祁又打开书本：“除非我豁出去，和她来一场早恋。” “好啊，原来你小子安的是这个心。”勃然大怒地钱阳扑上来就要掐他，赵祁侧身一闪躲开这一击：“喂，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牺牲的啊，她又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钱阳搭着他的肩膀：“那么你喜欢的是哪一款呢？” 赵祁思考了片刻：“非要选的话，隔壁班的周璐不错。” “哎，我以为你会说林雪呢。” “哦，太熟了就没感觉。”赵祁又低下头：“对了，你叔叔查到李一和那个卖报纸的老板什么仇什么怨了吗？上个礼拜我路过那个地方，看到报刊亭关门了，又想起来这事儿。” “还在查，但是说老头家里的是个长舌妇，经常嚼舌头。” “嗯？” “你也许听说过，原来三车间的齐大妈，嘴特别讨人厌的那个，到处传消息，天天撺掇人家家里媳妇婆婆打架的就是她。” “这又有什么呢？” “没什么啊，就是说要可能得罪人，那也就是他老婆最会得罪人了，我叔叔顺着这条路子往下走，找了不少街道办的，还有原来车间的叔叔阿姨们打探消息。发现那个齐大妈当年传过林雪mama的坏话。” 赵祁按住了钱阳的手，示意他暂时别说。他站起来打开卧室门看了看，又把门带上后压低了声音说：“说，怎么回事。” “你也真是特务片看多了。”钱阳嘴上虽然怎么说，可也压低了声音：“齐大妈可真是有想象力，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编排的，说林雪mama不干净，是那种女人，李一他爸爸和林雪mama是为了钱的事情起了争执，然后林雪mama诬告李一他爸爸强jian。” “嗨，这张嘴，我真想撕了它。”赵祁一拍大腿：“李一就为了这个把齐家的报刊亭给烧了？” “我觉得是挺痛快的。我看我叔叔再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不管怎么样，算是找了个理由吧。”钱阳道：“事情都过去两三年了，也该有个交代了。谁让李一那张嘴比死鸭子的还要硬呢，我叔叔去看过他几次，这家伙还是油盐不进，虽然工读学校的老师说他表现不错，学了个机械维修手艺也挺好的——毕竟人家聪明嘛，但就是有点闷，也不和辅导员交心。” “原来是这样啊。”赵祁又翻了一页书：“那张嫣还给他写信吗？” “写信？”钱阳又一惊一乍：“她还给那家伙写信？！” 赵祁觉得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坐下，坐下，我都说了人家是博爱天使。再说了人家也是家传渊源，她mama不是资助了一名贫困大学生么——这本《巴黎圣母院》还是她推荐给我看的呢。张嫣就想着感化迷途少年，你要不也犯点儿错让她来感化感化你？” 钱阳气得哭笑不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和她有联系，就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也聊点儿她感兴趣的话题啊。”赵祁从书柜上抽出来一本书：“我和她互相监督读书，最近我们读的是雨果的小说，这一周看的是《巴黎圣母院》，每人都要写一篇读后感，然后寄给对方。你语文不是很好嘛，参加我们这个读书会吧。” 钱阳挠挠头：“这样……也可以吗？” “你喜欢她不？” “天地良心！你兄弟我这点儿心思你早就清楚了。” “隔壁小胖也想加入我们的读书会哦。” “干！我要入会。” “这样就好了吗。”赵祁把自己手中的书塞给他：“你拿回去看吧，看完了写一篇读后感，几百字就行，自己寄给她。” “这么厚，一个礼拜看得完吗？” “你看书的速度我还不知道，你可是一套《冰川天女传》一个晚上就消灭了的人物啊。” “哈哈，那我就拿回家，饭不吃了也要去看，看完了就还给你。” 送走归心似箭的伙伴之后，赵祁回到自己书桌边坐下，他从一摞厚厚的习题本中找出一本用了一半的信笺纸，思考了一会儿后开始提笔写下： “卡西莫多虽然面容丑陋但是心地善良，弗比斯英俊潇洒却内心肮脏。这个对比教育我们，不可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