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笑抿恩仇

    新年就是在这样祥和欢娱的气氛中一天天度过的，在前面我们没有来得及细致讲述农村过年的习俗，在这里狗尾续貂，略作一些补述吧！

    农村过年最大的风俗就是在初一一大早到左邻右舍年长的家里拜年，一般都是小孩子出去的最早，大一些年纪的约莫不会再有人来自己家拜年了，也就去给比自己年长去拜年。李老汉在村里口碑好，深受敬重，况且年纪大，来拜年的自然络绎不绝。

    拜年的时候大伙儿坐在一起抽支烟，唠点闲嗑儿，话题总是大同小异。无非春晚多么的无聊，昨晚打麻将输赢多少，过去一年的收成，下一年的打算，买什么种子，用多少化肥、农药，物价又涨了多少，再有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情。人们都知道了杜长富组建了一个施工队，因此动迁的事情自然也成为一个不可漏过的一项重要话题又被重新热议起来。这是一个主要的话题，也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在李老汉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这里不期而遇了。那就是杜长富和王老三，当时的气氛有些尴尬。

    “过年了，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新年新气象，一切重新开始。”

    李老汉一句话及时化解了危机、缓和了凝固的气氛。杜长富年纪小，好面子，觉得当着这些人的面弄得不愉快不太好，有损自己的形象与身份。况且自己组建施工队就是想挣大家钱的，因此必须有个好的口碑，也给大伙留一个好的印象。与其乡邻有赞誉，莫若乡邻无怨言，多个朋友未必就会多条路，但多个冤家肯定会多堵墙。这次事件处理结果令王老三很狼狈，自己可以说是志得意满、百分之一百的胜利，另外他也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不计前嫌的气量，过年少的给老的拜年是合乎传统与情理的，算不得丢分。于是杜长富就主动给王老三行了个礼，拜了年。

    这个皮球就算踢给王老三了，如果王老三置若罔闻，那么杜长富也不算丢面子，倒显得王老三心胸狭隘。王老三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很没面子，也曾经很窝火，但这些天王老三高兴，心情好，因为初三儿子对象就要来了。王老三也不想破坏自己好的心境，大过年的在别人家也不好闹得太僵持，传出去让人笑话，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节外生枝了，今天就这个场合，有个台阶，也就下吧，记恨归记恨，那是压在心底的东西。在面上大家一定要过得去，因此王老三也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其实这也就算“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不仅王老三和杜长富化解了恩怨，其实在这之前半个多小时杜长富和王金宝也算是取得了谅解，握手言和了。

    这事儿发生在老秦头大儿子秦玉柱的小卖店里，杜长富到这里买盒烟，王金宝来拜年。两人刚一见面都有些惊愕，气氛有些僵。短暂的错愕瞬间，王金宝调整好了情绪，大过年的谁也不会找不愉快，无论怎么说，自己是小辈的。在农村辈分是很分明的，杜长富管王老三叫三哥，也就是王金宝的叔叔辈。一般长辈的恩怨小辈是不可以掺和进去的，那是不明事理的表现，会招到人们的非议的。王金宝给杜叔拜了年，杜长富拍了拍王金宝的宽阔的肩膀，以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杜长富转身离开了，但各自的心里都是很复杂的。王金宝在想，假如事发当天自己在家会怎么样？自己肯定会和杜长富打起来，无论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容忍别人打自己的父亲，那样结果会是什么，不得而知。假如那天自己回来就去找杜长富理论，结果又会怎样，大概也会三言两语不和动起手来，自己是带着气去的，杜长富是好面子的，争强好胜的人，从不肯轻易低头认输，那样之后无论后果怎样，自己也是理输三分的。因为过去的事再去找后账就有点不厚道了，幸亏那天自己控制住了。如今想起来，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深仇大怨，何必呢！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天高云谈。

    杜长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两年没怎么见过王金宝，没想到这小子长成大小伙子了，这么壮实，真是后生可畏啊！以后还真不能不把王老三放在眼里，到了看子敬父的时候了。王老三也算有福气，有一个如此明事理的儿子，以后肯定会为王老三争回一些面子的。自己无论怎么争强，也是后继无人，女儿早晚要嫁走的。想到这儿，他感到有些伤悲。

    农村人就是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谁有半斤八两大伙心里都清楚，谁家的底细大伙也都知道，用不着过于计较。即使心里再怎么纠结，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农村不同于城里，城里人关上门各家可以过各家的日子，农村相互间需要帮衬的地方多着呢！因此农村人之间也就不像城里人那么冷漠，即使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说到底还是乡亲。

    李老汉年纪大，有资历。但村里也有比自己年龄大的老哥们儿邻里，因此年年李老汉都要到下午才能抽开身去拜年。村里比李老汉年纪大的还真就不多了，这其中老秦大哥家和本家老嫂子那儿是必须要去的，老秦大哥身体还好，老嫂子的身体大不如前，年前又得了一场病，现在已经下不了炕了。从老嫂子家出来，李老汉心情较沉重，看来老嫂子熬不过今年了。村里一个个老伙伴都先后走了，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也是人之常情。

    在过年的时候，也就是大年初一下了一场中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北方的冬天终于有了冬天的韵味，新年也更增加了欢快的气息，“瑞雪兆丰年”嘛。这就是新的气象，新的开始，新的变化。但愿这一年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心如意，就如同对联上写的：“上联‘迎新春诸事昌顺’：下联‘庆佳节五谷丰登’。横批是‘万象更新’”。这个对联是李老汉亲自选的，也代表着他对新的一年的期盼与祝愿。

    李老汉心情惆怅的踏着雪朝家的方向走来，身后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醒目的脚印。李老汉偶尔一回头看到了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他很有感触，自己走过多少人生路已无法统计，经历过多少坎坷也无暇顾及，只有七十三岁这个精确的数字概念证明他的人生的沧桑，“七十三”是孔子在人生路上仆倒的年龄，圣人没有跨过的历史年轮，也就成了人们所说的“坎儿”，“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于古代的人，到了暮年，其实每一年都是一个“坎儿”，现在的人又何尝不如此呢？那些老街坊邻居一个接一个的谢世就说明了一切。这是人生的一个坎儿，他毫无疑问是会顺当跨过的，他从不迷信，他有这个自信。

    李老汉没有再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途，他的目标是前面，是家的方向。他也很少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总要向前看，目标永远在前面，希望也永远在前面。在过去孩子小、生活困难的时候他总这样激励自己，“走过去，向前方，今后全是好日子”。这曾是他的前行的驱动力与奋斗的目标。他如今老了，对人生没有过多的追求了，他也无须再奋斗了，只有安享晚年的宁静了。他的目标都算是实现了，孩子都有出席，日子过得都顺畅，他心里很满足。他的一生没有给孩子留下什么产业，他没那个能力，即使有他也不想那样。小时候读诗书的时候他就读过“与其为子孙谋产业，不如教子孙习恒业”。他正是依照这一理念教导孩子，才有了子女现在的事业。“今后全是好日子”，那是毫无疑问的。

    再过几个月孙子也将结婚了，成了家也就标志着一个人真的长大了，独立了。这是李家的一个大喜事，他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心底的失落感，孙子在武汉，武汉、沈阳那有好几千里的路程呢，就算飞机再快，那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自己要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怎么对后辈居然有如此深的依恋感呢，他有点弄不明白，也觉得有点难为情，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这样感情用事，但那种情感是不由自主的，这大概就是老年人固有的心态吧，希望子孙绕膝，合家欢聚，享受天伦之乐吧！

    李老汉一直希望每年自己的所有的儿孙们能聚在一起几次，以前这个愿望很容易实现。但自打小儿子结婚之后，自打孙辈都陆续长大之后，他发现他的这个愿望越来越难以实现了。等再过两年，孙辈都相继成家这个愿望恐怕就会变成一种奢望了。

    前些年就算过年时聚不到一起，但每年六月李老汉过生日时，一大家子十一口人还是可以聚到一起一次的，但自打李志远到武汉上大学，全家人就再没有聚全过，这是李老汉的遗憾。现如今孙子把家安在了武汉，恐怕以后更难聚全了，等外孙子和孙女都长大之后，到时候人更多了，也就更分散了，团圆的愿望岂不更是只可奢望不可诉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