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 大葬与暗涌
修道世家中的葬礼远不似凡俗那般隆重,所谓的亲朋好友更是无稽之谈,孟浮冷眼看着来往的散修全无悲伤之态,甚至连那些洛家子弟都不屑于伪装,不由深感烦闷。 前世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虽说有过一段相当坎坷的散修生涯,然而类似的葬礼却并不少见,但这些葬礼无论是为家主亦或是门派宗主,均大同小异,并无细述之必要。 洛昆风光大葬,前来吊唁的修道者并不少,不仅洛家子弟齐聚,甚至连附近的两大世家也一并来此,当然,其中只怕是幸灾乐祸的成份居多。 因这场大葬的缘故,洛舞也自千符宗返回。时隔多年,那个活泼,浑身上下洋溢着热情娇蛮气质的洛家千金,如今也已成了曼妙年华的女子,体态丰盈,姿容艳美,但却少了那股浑然天成的天真。 尤其是此时洛舞身着缟素,面色苍白,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样,更是与从前大相径庭,纵使心坚如铁的孟浮看到她这般模样,也不禁暗自痛惜,将目光移开。 恰在此时,洛舞也看到了人群的孟浮,眼中泛出些许波动,时而欣喜,时而憎恨,最后尽数化作浓郁到化不去的复杂情感,沉淀于深处不得见。 犹记得数年前孟浮初到洛家,正逢云霄及冯鹏程二人前来提亲,她俏皮的笑容一荡,将众人的注意力牵扯到孟浮的身上。那时的他沉着冷静,只是淡淡笑道“舞妹所言甚是”,那一刻,她的心何曾没有心动的刹那。 只是终究世事弄人。孟浮拜入千符宗而成内门弟子,而她却要再外门挣扎修炼,为世家而活,两人间的道行差距愈发拉大,距离更远,这份情也就渐渐淡去。 更何况,孟浮亲手将洛昆灭杀一事也早已传开,虽前因后果早已理清,但那终究是她的父亲,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朦胧的情与深刻的恨交织在一起,在心中酝酿发酵,散发出深厚的余味。洛舞神情复又平静,一步步向前迈去,从这一刻起,她已然不是从前的洛舞。 …… 值得一提的是,云家家主云山望与冯家家主冯林也来到了大葬现场,他们面色肃然,不苟言笑,然而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却被孟浮尽数收入眼底。 “世家间的倾轧莫不如此,放在修道界中却是再正常不过!”孟浮不由心生感慨,尽管平日里这些世家看似一团和气,就算在宗门内也同仇敌忾,共同应对师徒一派。 然而在关键的时刻,他们也不吝惜补上一刀,权当对死者的致意。以利益为本,以实力为尊,修道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或许唯有在修行臻至巅顶,才会从世事浮沉中领悟到道的真谛。 只是如今的孟浮,距这个境界显然还差得太远。 低沉的乐声回荡在大葬礼场,宾客的喧闹不绝于耳,在这种颇为极端的大葬气氛中,孟浮仿佛沉浸于一种玄而又玄的感悟中,时而如钟鼓齐鸣,时而似笙箫回响…… 待孟浮清醒过来,隐约间心境又提高了不少,不知不觉中,对于大道的领悟却是愈发深刻。 “多年不见,孟真人倒是风采依旧啊!”一道声音传来,孟浮略微感知,当即转过身来,笑道: “云真人才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远非我等可比。” 这声音的主人容貌颇为英俊,然而岁月在其脸上同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纵然修道者可改易容貌,却无法真正做到容颜不衰。 孟浮数年前离开洛家时,便见到过这名中年男子,他便是云家家主云山望。 话说这云山望数年前也曾拉拢过孟浮,可惜那时孟浮不欲参与世家间的斗争,又与洛昆达成了某种默契,是以将这试探视若无睹。 如今云山望主动上前搭话,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孟浮笑容不变,云山望眸中更显幽深,暗道棘手,思虑一番,他忽而笑道:“听闻孟真人在千符宗内声名远扬,前途非同小可,不知可否属实?” 孟浮神情不露分毫异色,只是道:“孟某天资道行均是寻常,实是谬传罢了。倒是云真人怎的关心起这个了?” 云山望朗声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我是看孟真人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希望你能够勤勉修行,勿要分心他顾,如此方可求得大道,如此可有谬误?” 心思微动,孟浮立时便明白了云山望话中之意。 眼下洛昆新亡,洛家正是衰败之局,即便洛青担任家主之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平息争端,妥善的处理好内外之事。 这样一来,云家与冯家便可趁此机会打压洛家,继而取得更为丰沛的成果。 然而若是孟浮要置身于这暗涌当中,无疑会带来不少的麻烦。故而云山望出言相劝,旨在让孟浮激流勇退,置身事外。 见孟浮露出微笑,云山望心知他的话已然送到,便笑着告辞离去。 按照他的情报来看,孟浮在千符宗的五年中,多是闭关修行,少有牵扯在世家一派的纷争中,这让他自然对劝服孟浮颇有信心。 见云山望离去的身影,孟浮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对其忌惮不由平添了几分。 尽管云山望的道行不过本命四重境,然而其心机深沉实非寻常真人可比,若是与其做交易的话,相比要慎之又慎。 思及此处,孟浮微一动念,将目光投到了冯林的身上。 他与这冯林同样见过面,只是对方脾气暴躁,又兼性情骄傲,较之云山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似是察觉到孟浮的目光,冯林目光投来,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与憎恨,这让他稍显讶然,随即便恍然大悟。 无论是云家还是洛家,在千符宗内均有族人修行,故而门中的事情往往会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传出。 想必孟浮与冯渊间的纠葛已然被对方知晓,且那在密林中遭遇的灰衣人也已被他灭杀,其说不得也是冯家之人,故而冯林对孟浮丝毫没有好感,甚至充满了憎恨。 只是这点却是孟浮想岔了,尽管他灭杀了灰衣人,但这消息却因他将现场的斗法痕迹尽数除去而没有留下破绽。是以尽管冯家对孟浮有着怀疑,但思及两者间道行的巨大差距,便打消了这个顾虑。
当然,灰衣人因不是宗门弟子,并无留下本命魂灯一类的物事,故而其究竟是生是死,却无人知晓。 整个葬礼极为冗长,甚至令孟浮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好在将之前的一系列流程结束后,孟浮也得以暂回静室休憩,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在静室前被洛青拦下了。 “孟师兄,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洛青坚毅的面容露出笑意,语气颇为热切,这声“孟师兄”让孟浮稍感诧异,却是隐隐有些明白洛青的来意。 “进去说吧。”孟浮略一思忖,待洛青进入静室后,随手布下一层隔音禁制,这于他本命境的道行而言,实是举手之劳。 “是这样的,孟师兄也知家父新亡,洛家动荡不安,那云家与冯家又虎视眈眈……”洛青忽而闭口不谈,见孟浮面无表情,不由一咬牙,道:“还请孟师兄教我,如何应对此事?” 孟浮瞥了洛青一眼,倒是对他干脆利落的性情颇为欣赏,沉吟稍许,道:“你也知我是师徒一派的弟子,若是贸然参与到你们世家一派间的斗争,只怕会引起波澜,反而于事无补。” 平心而论,孟浮对洛青的观感并不算差,也颇为明白他的苦处。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孟浮一般自在,总有家族、宗门的羁绊,而这又不能回避,唯有斩断荆棘,勇猛精进。 说起来,其实修道界中的大多数人,都符合魔道的理念。无论所为何事,逆天也好,求长生也罢,这个过程都需付出心力,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如此方可不负家族、宗门。 只是事关世家一派中的倾轧、纷争,孟浮身份又颇为敏感,无法站在明面上支持洛青,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洛青显然也明白这一道理,他修行多年,心智自然不弱,可如今孟浮是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修道者,因而他郑重道:“孟师兄无需现身人前,只消隐藏在幕后指点小弟,若是能够将隐患消除,洛某必有厚报!” 闻言,孟浮眉头微皱,思考着此事利弊。若真如洛青所言,不明确表示支持洛家倒也未尝不可,虽说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然而却是避免将他牵扯入内的保证。 更何况根据他的了解,这附近的三大世家中,唯有洛家并未依附于宗门的势力,而云家依附的是古家,冯家依附的则是徐家,而这,便是孟浮所不喜的。 等待半晌,见孟浮还未开口,洛青眉头紧皱,面色急剧变化,他忽而开口道:“倘若孟师兄愿祝我一臂之力,在下可做主将洛家祖地的宝物分一成出来,权当对孟师兄的感谢!” 这话一出,孟浮不禁面色微变,看着洛青执着的面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孟某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