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迷惘

    眼瞅着华阳进屋，再瞅着他躺下，我悄声退出门外。·

    走了几步，又觉不放心，于是回去偷看。

    果然，华阳已盘膝而坐，在用功疗伤。

    华阳在我面前，从来不肯轻易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或许正是因此，在我印象中，他素来都是光鲜亮丽，都是自信满满，以至于，让人觉得，他绝迹不会有落魄，不会有弱小的时候。

    其实，压根不用观察他的神色，但凡用点脑子，稍微那么一想，都该知晓华阳受伤不浅。

    华阳对付的，可是四大天王之一呐，或许，当时还有其他仙人参战。

    再者，他们交战的地方，那可是天庭。

    天庭是什么地方？天庭可是布满了各种结界。

    即便是妖王蚩尤，到了天庭，他的法力，最多也只能展现出十之一二，更何况是其他生灵。

    这般重要的事情，我何以当时就全然抛诸脑后呢？

    华阳用功打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收回法力。

    但见着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我才安心回房。

    歇息了半晌，待夕阳下山之后，去了一趟城隍庙，吩咐张秉承，将浩浩与霍小玉给送回去。

    张秉承那叫一个不情不愿，“本仙可是天庭的土地公，又不是凡间的捕快，这等小事，至于劳烦本仙出动吗？”

    我不以为然道：“你自个也说了，你是土地公，土地公掌管一方城池之内所有百姓，难道说，浩浩与霍小玉，不是你的子民，不是天帝老人家的子民么？”

    “姑奶奶，我去还不行吗？对了，你打算在越州待多久呢？”张秉承问道。

    我如实答道：“过完今夜，明日即走。”

    “也不知道多待一些时日，此次一别，还不晓得何时才能相见。”

    张秉承嘀咕了一句，声音十分之小，可惜还是被我给听在耳里。

    又听他说道：“那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切莫等着我，一定不要离去，一定哦！”

    原本，确乎想要离去，然而，看到他双眼里的希翼之情，有了几分于心不忍。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即便再逃避，它还是会有来临的那一日。

    常言道，早死早解脱，有的事情，早点发生，终归要比晚些发生要好一些。

    拖泥带水，优柔寡断，这可绝迹不是我的处事作风。

    相反，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这才是当今唯一之计。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张秉承便打道回府，瞧见我还在，微微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然离去了。”

    “是想离去，但被你这童子给缠住，想离开，那也是离开不了呐！”

    此言，并非胡编乱造，而属事实。

    张秉承前脚刚走，他身边那名小童子，就死死抱着我的大腿，死活不让我离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喊着，终于见到了我这个大活人，还说自己对我敬仰已久。

    经由他的口中，我才知晓，原来张秉承那厮，有事没事，总是在他这名弟子面前，提说我来。·

    出乎意料，张秉承竟然未说我的坏话，不止如此，从那弟子口中，我简直成了这世间十全十美的存在。

    华阳说张秉承对我有爱慕之情的时候，我还不信，还觉得荒唐好笑。

    实乃，我与张秉承，相处的时日，极少，极短，并且，与他，极不对盘。

    昔日，张秉承每每遇上我，不是出言讥讽，就是不断损我，岂有一丝爱慕的痕迹？

    反而对大师兄，他是笑容可掬，温柔体贴，若不是如此，我岂会怀疑他有断袖之癖，爱慕的是大师兄呢？

    许是华阳说过之后，我留了心，将过往细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渐渐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张秉承虽则喜欢与我斗嘴，但仅仅只是斗嘴而已。

    我何以会认为他和大师兄相交甚好，实乃他只要一来紫阳观，第一时间便会来找大师兄。

    现今回想起来，张秉承来找大师兄的时候，哪次不正是我与大师兄在一起的时候？

    有几次，我想离去，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无奈，张秉承与我不断斗嘴，绊住了我离去的步伐。

    这世间，有些男子爱慕上一个女子之时，确乎会不走寻常路，并非像寻常男子一般对她百般好，而是变着法刁难她、欺负她。

    原本，并未将张秉承往这个上面联系，只因，我的心思，一直不在儿女之事上。

    明了之后，如今再看张秉承的举动，加上他那弟子的言语，更加坐实了华阳那日的话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华阳是旁观者，只恐早就察觉到了张秉承的心思。按说，他与张秉承是情敌的关系，他若不告诉我，那我兴许这辈子都将蒙在骨里，除非张秉承主动向我坦露心迹。

    然而，张秉承可是仙，仙是六根清净，是不能动凡心的。

    因而，张秉承即便是动了凡心，即便是对我有了爱慕之情，那也是不能表白的，更不敢表白的。若不然，他那土地公的仙位，绝迹是保不了了。

    心里想着，耳旁听到张秉承的声音响起，“喂喂，我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发什么呆呢？”

    赶忙收回心思，问他：“你方才问什么了？”

    张秉承使劲跺了跺脚，“你还当真分神着，当真没听啊，我方才问你，绝尘怎么没有跟你一起下山，你俩，当真闹矛盾了？”

    我白了他一眼，答道：“你不是都知晓了么，还问我作甚？”

    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就料到张秉承会提及此事，果不其然。

    原本想像那日一般，啐骂他几句，或是回避这个话题，转念一想，逃避解决不了法子，这个问题，迟早得面对。

    现今，虽则我内心还是有些茫然，还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但有了几分想要面对的勇气与决心。

    “我约莫听闻了一些，他人言语不可靠，唯有你这当事人亲自说出来，那才可信。”张秉承答道。

    重重舒了一口气，看向张秉承，答道：“我与大师兄，若说闹矛盾，绝迹没有，但确乎是有了一些间隙。这句话，我原来并不想承认，可又无法自欺欺人。你既已听说，那就该知晓当时发生了何事。此事，我不想做过多的提及，还望你不要追问。”

    “哎！”张秉承叹了一口气，一副惋惜的口吻，“原本以为，即便海枯石烂，你与绝尘，也不会出现任何间隙。

    把你交给任何人，我都放心不过，唯有绝尘除外。若说我在这世间唯一信赖的人，便是绝尘。不料，你们这些凡人，经不起一丝考验。”

    许是察觉到我的脸色不大愉悦，张秉承再次叹了一口气，“也罢，你既不愿提及，我也不便再追问。”

    “你叫我等你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吧？”我问他。

    张秉承呐张秉承，叫我说他什么好，好不容易从大师兄的身上转移了话题，不料，他又将话题扯到华阳身上。

    “以前的时候，并未发觉，此次一看，你与你那二师兄，似乎关系不浅呐！”

    “我与三师兄，与师弟，关系亦都不浅，你到底是想表明什么呢？”神情保持淡然，继续看向张秉承。

    张秉承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你越急着撇清关系，说明你二人之间关系越不一般，你们凡人有句话，叫解释就等于掩饰。”

    懒地再做解释，索性倒不如承认，“诚如你所言，关系是不浅。”接下来倒要听听，看这黄秉承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我见那小子的第一眼，便看出他对你用情颇深，不过，那小子非常人，你与他在一起，也不知是福是祸呢？”张秉承说着，朝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别用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非得逼着我动粗口，非得逼着我发火。

    张秉承朝我，又看了一眼，似乎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其实，我并非讨厌你，不止不讨厌，反而还……”

    说到此处，我横生打断张秉承的话语，“土地公，您可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在我眼里，你今日是仙，明日是仙，永生永世都将会是仙，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秉承不傻，自然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脑袋，瞬间耷拉下去，嘴里小声道：“早就算准了你会说出类似的话语，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待亲耳听闻，还是觉得有几分沮丧。算我冒失了，望你不要见怪。”

    “冒失，你并未冒失，你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此言，七分事实，三分安慰。

    张秉承听闻之后，头，缓缓抬起，“以前的时候，你懵懵懂懂，并不明白，我希望你能明白。可如今，你全然明白，我却又希望你能像以前一般。若是那样的话，我起码还有借口去找你，可以后，怕是不会再有这般的机会。”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之情。

    “紫阳观的大门，还是随时为你敞开的，不过，最近一段时日，我忙着降妖，你去的话，怕是也找不到斗嘴之人。”

    张秉承再次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眸里，浮现出一丝伤悲来，“早些回去吧，以后，多长几个心眼，谁也不要相信。”

    “为何呢？”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我急忙追问道。

    “回去吧，我累了，想歇息了！”张秉承说着，化为一缕青烟，钻到了他的神像体内。

    在路上时我们捉了一个叫小雷的妖怪，那小雷长相奇特，半人半妖，说自己的父亲是妖，母亲是人，那日抓住一个行人正大口大口吃着时被我和华阳撞见给收了去。

    华阳问我：“你现在见妖怎么也不杀了？”

    我说：“杀，怎么不杀，只不过少杀一些，剩下的留着以后等心情不好的时候发泄用。”

    华阳说：“我真同情他们。”

    天宝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五。阴。

    这一日，我们来到了洪州，洪州城的阳气似乎极其旺盛，旺盛的不合乎常理。一般有妖或是有鬼的地方都会阴气过重，阳气不足。可这里却恰好相反，这种情形难得遇见。

    正好肚子感觉有些饿，以前听闻洪州的如意糕很有名，于是在街上找了家店买了几个。

    一边吃一边朝繁华处走去，走了没多远，发现前方围着好多人。

    走近一看，原来是位干道道友在那算卦，那道友看起来有二十**岁的模样，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和大师兄有几分相似。

    我和华阳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发现他卦倒算的挺准，不过气焰有些嚣张，不为别的，就冲着他桌前那面写着张天师三个大字的旗帜，如今在这世上，敢称天师的也就只有我师父一人，云莱子也仅仅被称为真人而已，这小子什么来头，敢和我师父并驾齐驱。

    我再细一看，见那面旗帜下面写了梅林二字。

    我说：“这梅林是什么？”

    这话是问华阳的，但旁边一个人看了我们几眼，说道：“两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梅林乃我们洪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善人，他替洪州捐了两座书堂，每月定时在府外发放粮食，每年光是捐给道观里的钱就有上千两银子。”

    我问：“那这个张天师又是什么人？”

    那人说：“这张天师名叫张陵道，他本事可大了，既会占卜算卦，又会降妖除魔，因为他和天师张道陵的名字很像，所以我们都叫他张天师。”

    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说他会降妖除魔，你亲眼见过吗？”

    他说：“见是没见过，不过听人讲过，梅大善人家闹过几次鬼，都是他给捉的，还有几个月前，据说洪州城一下子出现了好多妖怪，也是他最后降伏的。”

    几个月前，那应该是饕那次出现的群妖。

    我说：“那他真是好本事。”

    我说话声音极小，说完时看见张陵道朝我和华阳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艳的神情，然后点头笑了笑。

    华阳说：“你以后出门时将自己变得丑点，净惹桃花。”

    我说：“你吃什么醋，你也长得好看，你怎么不把自己变得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