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诚求
挖掘一座新坟并不会过于困难,赵大山身强力壮,分分钟就可以搞定。虽然一心念着媳妇在梦里说的事,总觉得她尚在人间,又或者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媳妇很快就可以重返人间,然而当泥土散去,崭新的厚重棺材被微弱的月光轻抚时,死亡的味道显而易见,清澈入心。赵大山双腿一软,瘫坐在坟前,人的确死了,从重病到弥留,从入殓到入土,从儿子的哭声到自己绝望的喊声,任何一个细节都在确切的表明媳妇已死的事实。若不是白色灯笼的存在,恐怕此时此刻也只会认为一切的希望都来自于一场自己想要创造出来的美梦。 重点却依然还是白色灯笼,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可以说就是从梦中而来。赵大山打起精神,利用工具打开棺材盖,媳妇身穿入殓时他亲自挑选的衣服,素雅清新,是媳妇生前最喜欢的装扮,没有之一,即使在他们的中式婚礼,媳妇也曾希望身穿那种衣服,只是最后尊崇了红色的传统观念。 素雅的衣服在月光和手电筒的光芒下显得十分冰冷,在这层冰冷的素装下是他毫无生气的媳妇。随着时间的推移,虽不至于腐烂,却也生出一些活人不可能生出的斑,以及一些只有死人才会展现出来的昏暗的色泽。媳妇的确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赵大山承认,可是他也承认梦境中的一切。 盼妻心切的赵大山挽起袖子,将心爱的媳妇尸体挪到外面,小心翼翼的把坟头恢复原状,力保没有一丝差别。做完这些,他把媳妇抗在肩膀上,背着背包,揣着那株挖出来的火红色的花,向提前计划好的地方走去。 媳妇在梦里说过,因为打官司会是一件漫长的事,一定要找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存放尸体。夜色漫漫,众人皆眠,唯有赵大山挺着壮硕的身躯,扛着媳妇的尸体,游走在月光之下,穿梭于宁静之间,竭尽全力的完成梦中的一切。 他选择的地方距离五里村不远,可以称之为老五里村,是爷爷辈的人居住的老村子,因为地理环境不好,最近三十年逐渐搬到现在的五里村所在的位置,老五里村被荒废下来。赵大山几年前去过老五里村,那边的房子虽然老旧,却相当结实,平时根本没人去,是绝佳的藏尸地点。 到达老五里村,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不前,几年前丢在地上的矿泉水瓶没有被吹走多远,几年前推倒的围墙,也依然还是那时候倒下的模样。赵大山选择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从背包里取出一床被单铺在地上,将媳妇的尸体放在上面,而后取出那株火红色的花,放在媳妇的胸口上。他不知道花的名字,只知道可以保证尸体不腐,赵大山静静的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有些困倦,他不惧怕尸体,也不惧怕在尸体旁边睡觉,他甚至想要快一点睡着,或许又可能梦见媳妇。 赵大山睡着后没有做任何梦,当他醒来时天色依然阴沉,他猛然想起媳妇在梦里说的话,要想与她相见,要用那个白色的灯笼。赵大山敲打自己的脑门,责怪自己的蠢笨,撒丫子往家跑,只为去取白色灯笼。他悄悄的回到家中,为了不惊扰家人,在拿起白色灯笼后显得格外小心,不过有时候越是谨慎越容易出事,因为不敢开灯,也不敢用手电筒,加之心中焦急,拿着白色灯笼的赵大山脚下一个不注意,绊倒在门槛上。这一绊,导致他直接摔晕,索性手里拿着白色灯笼,迷糊之间终于还是和媳妇见上死后的第二面。 媳妇依然身穿素衣,细眉紧缩,说道:“大山,谢谢你能信任我,让你去挖尸,真是难为你了啊。” 赵大山急忙说道:“我挖的不是尸,是你,你不是尸!媳妇啊,接下来还有什么指示吗?我是不是可以去找咱们村的王家哑巴打官司去了?” 媳妇说道:“理应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可那王家哑巴是个特别古怪的人,你去求他定不简单,他轻易不会承认自己是城隍庙的状师,不过你别有所顾虑,他正是如假包换的状师,你要坚信这一点,争取得到他的认可。” 赵大山拍着胸脯说道:“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我赵大山都信他是城隍庙的状师,因为你信他,所以我就信他,媳妇放心,无论他怎样抵赖,我都不会放弃,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目标只有一个,让他去城隍庙为咱们申冤。” 媳妇满意的点点头,说了几句浓情惬意的话,转而消失不见。大山醒来时天还黑着,自己依然躺在门槛旁边,好像只过去几分钟的样子。原来只要手持白色灯笼,就算不出现在媳妇尸体旁,也能与媳妇见上一面。可是他明明记得媳妇之前说过,要想与她见面,就得在尸体旁点燃灯笼,可是眼下自己既没有站在尸体旁,也没有点燃灯笼,为什么还能见面呢? 或许媳妇做鬼时间短,还没有弄清楚那些规矩吧,赵大山为媳妇开脱,憨憨的挠挠头,这一挠才发现,刚才摔倒时竟然把脑袋摔破了。魁梧的赵大山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既然已经和媳妇第二次沟通,又妥善处理尸体,倒不如留在家里睡一觉,既不会让家人起疑,也可以好好的休息。 赵大山将白色灯笼藏起来后,带着复杂矛盾的心情躺在曾经的夫妻床上。第二天一早,他压抑着想要对家人说明情况的心情,吃过早餐便早早的来到五里山。由于王家的事情闹的特别大,五里村的村民几乎都知道哑巴在五里山中的具体位置,赵大山也一样,即使没有跟随大家进山看过,也知道大概位置。 一路向深山爬去,山路难走,赵大山累的精疲力尽,满身大汗时,才算来到哑巴所在的地方。透过树与树的缝隙看见两个建筑,剩下的便是安静。原以为哑巴不在家,直到来到近处才听见那个相对大一些的房子里有小声说话的声音。赵大山迈腿进去,恭敬的问道:“请问,您是王家的王招远吗?”
身形佝偻,样貌丑陋的哑巴跪在蒲团上念经,根本没有理会赵大山的意思,他把赵大山当成猎奇的村民,并不想搭理。对于哑巴的古怪冷漠,赵大山已经做好准备,不觉任何挫败感,继续说道:“我知道您是城隍庙的状师,想请您帮我申冤。” 哑巴一惊,他很好奇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要说自己成为城隍庙状师的这些年,因为经验不足,基本都是帮助阴鬼打官司,还不敢帮助活人鸣冤,周围的乡亲无人知道他状师的身份,这位身后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哑巴觉得将这件事称之为巧合说不通,虽然很好奇,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依然低头念经。站在身后的赵大山说道:“我媳妇感染重病身亡,肚子里怀有两个月的儿子,她觉得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无话可说,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大人死了就跟着死掉,这太不公平了。” 哑巴随手拿起身旁的纸笔,写到:“周围一带共有三个城隍庙,距离五里山最近的在五里村附近,庙早已经坍塌毁坏,人心不奉,哪里还有城隍爷愿意留下保佑百姓?更何况我是活人,不是神仙,怎么会是城隍庙的状师?再说了,我一个哑巴,怎么去做状师?状师不用说话的吗?” 哑巴说的句句在理,赵大山都有些相信了,但是他的媳妇说过,哑巴千真万确是如假包换的城隍庙状师,无论如何否认,也一定要艰辛这一点。赵大山没有放弃,说道:“媳妇给我托梦,说只有您能帮助我们,她还说,我们求的城隍庙不是五里村附近的假城隍庙,而是在这五里山中因为地震陷入地下的真城隍庙。” 没想到对方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事情不假,哑巴起身缓缓的转向赵大山,用一双老鼠一般的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大山没想到哑巴竟然是个这么丑陋难看的人,要是赶集时看见,非得是沿街要饭的那种。可是既然媳妇说他是城隍庙的状师,便不自觉的又高看一眼,觉得有本事的人都不拘小节,不依靠外表。 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说的通。 盯着看了足足十几秒,直把赵大山看得心里发毛,哑巴这才招招手,示意赵大山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