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〇 梦幻泡影
该说到幻术了,昱音理了理思路,索性把滟波楼的前世今生一并讲清楚:“滟波楼创立之初没有名字。嫫祖仙游之后,由历代十六个摘星人继续在各地设立育婴堂,再从其中选拔出佼佼者开拓副业扩充实力,后来渐渐就有了仙寿台、大荒落、公输亭、仪狄馆四个分部,但还是由摘星人管辖,并无单独首领。 嫫祖将继承人称为摘星人的本意是让他们从育婴堂的孤儿中发掘天资过人者助其成材。但几代之后,摘星人积累财富却是为了建造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的“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以娱己享乐。从其余三部获得的大量金银源源不绝流入他们手中,内部已滋长起种种猜疑和怨恨。 那时恰好幻术由海外传入中原,摘星人设立了大渊献,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精研深究,借此机会在大江入海口建起百尺危楼,就叫“摘星楼”。那时兴都府还只是个无名小渔村,因此才名动天下,成为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树大招风,盛极必衰,中原武林屡屡受创而不得修习法门,一度将幻术视为妖术,将摘星楼视为邪门歪道,号令天下欲除之。 七月十五夜,寒食月圆,群雄躁动。鬼门关开,恶战之后一场滔天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这座刚刚建成美轮美奂堪称奇迹的高台只剩下一地灰烬和退到顶层无处可退的无数冤魂。 中原武林大胜而归,没想到从一个月后的中秋夜开始,各派掌门先后惨死人手,尸体的头颅上均盖着一条轻软的丝绢,上题着两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报仇的是摘星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她在短短半个月里将十几位妙龄少女训练成杀手死士送往各地。 无一失手。 她们大多扮成了烟花女子,为了报仇毫不犹豫地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后来她们中的一部分成为新的摘星人,经此一役,两败俱伤。摘星楼改名为滟波楼,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许多年,但江湖并未忘记她们,时刻提防着并冠以最恶的诅咒:男为龟奴,女为娼妓,千人凌辱,万人践踏。 滟波楼默认了这样的诅咒,并不以为耻。你、我、原小路、主君、师父……所有人都一样。” 昱音侧脸仰起,冷冽的阳光给他的眉眼镀上一层苍郁,“你有家,有父亲,也许并不能体会到我所说的意思。” 魁玉听呆了,眼前仿佛看到了大火里惨叫跌落的人影,又仿佛看到贴身陪酒巧笑倩兮突然手起刀落的少女,对昱音最后的感慨她一时没有应声。 “大渊献受创最深,幻术修行逐渐衰落。声、光、影、色四种幻术如今常见的大概只有声幻术了。虫兽倒是另外的故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 “你渴不渴?要不先喝口水?”魁玉受震撼太深,对他也连带着多了些敬意,解下随身背的水囊递给他,丝毫没注意到那是自己用的。 昱音接过来,虽然有些别扭但不忍拂了她一番好意,举得老高直接倒在了嘴里,一点没碰瓶口。 “我现在说幻术就是指声幻术,初学是从诵读咒文开始,强大的咒文能将颂咒者的意念分离出一缕。咒文与魂魄结合得越紧密,释放的时候威力越大。熟练之后咒文不必念出声,只需默念就可以运用自如。 进阶者会开始学习如何用这一缕意念在眼前延展出所有细节,逼真的情境需要同样细腻而富有组织的声音。人声是最信手拈来的一种,随身乐器也比较常见。滟波楼为此特制了花枝铁扇,在打斗时便可出其不意地用幻术攻击。” 昱音从靴筒中抽出扇子,手臂一震猛地打开,扇子上的细孔便呼哨着发出声音,像当日尉迟迟驱赶虫兽时一样。 魁玉不知该不该捂耳朵,犹豫了一番还是捂上了。 “哈哈哈,如此便听不见了?”昱音看她头发还没及肩,捂住耳朵的样子就像过年怕放炮的孩子,不禁一笑。 其实还是能听见隐约的声音,魁玉大声说道:“只要我也在说话,压过你的声音又如何?” “那你就试试好了。” “等等我不要—”话音还没落魁玉发现自己穿了一身大红,站在京城程府后门口,邻人小孩正在欢天喜地放炮玩。
她立刻明白这是幻境了,可她什么都没听见啊。一晃神又回到了马背上,刚刚似乎只是突然做了个白日梦,“你怎么做到的?” “幻术可不仅仅是通过耳朵传达到身体的,倘若那样跟寻常声响又有什么区别。”昱音笑笑,继续道:“幻术给人的伤害有两种,一种是痛苦不堪的rou体折磨,许多人无法承受立时就死去了;另一种是与现实隔绝,成为一具会呼吸的游尸,原小路的父亲大概是后者吧。” 魁玉听了心底泛起苦意,“原小路说幻术可解,我也见过他吹埙阻止了江篱仙,还有水道里的海蛇,他父亲所中的幻术一定也可以解的!” “江篱仙,你们还跟她有过渊源?说来听听。” 于是魁玉一五一十把在郑园的遭遇说给了昱音,他自然唏嘘不已。 “这世上真正精通解幻术的人不超过五个,你的运气真好,若不是碰到鸢尾仙,二羊镇就是你的归宿了。” “还以为她给我解幻是易如反掌的事,原小路说她只是唱了几句童谣…” “你在幻境看到了什么?”昱音更感兴趣的是她呆呆的反应是看到了怎样的地狱图景。 “…那在船上几层幻境套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我死了好几次都死不了。”魁玉不想提起左隐,把话题岔开。 “那是人鱼对付过往船只的古老幻术,并不包含杀意,只是一层比一层更深地贴近你最深的恐惧。” 最深的恐惧?魁玉想起最后是失去原小路这个朋友,忽然从头冷到了脚。与其说这是最害怕的事不如说是她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吧。 “那在雀舌山呢?”她语气有点怪。 “是我在仓促间疏忽了,给他的意念是极尽可能地伤害你,结果在他的意念里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到底是谁在掌控幻境?难道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