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太子之争②
这些人外人未必认得,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内侍罢了,可是兰芽却认得。【】因为这批人是锦衣卫训练出来的,卫隐亲自负责。此事卫隐在一年前就悄然告知了兰芽,兰芽也隐了身份去看过。虽然百十多个人呢,难以一眼记住,可是兰芽是画画儿的,眼睛最善于捕捉人的形体特征,于是大体便留下了印象。 卫隐当日只是说,这批人是宫里交过来,让他给训练着的,却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且不是司礼监的人送来的。 司礼监身为二十四衙门之首,统摄所有内官,于是给内侍们派差事都得是司礼监行文,或者派人来送。而这些人竟然不是司礼监派出来的,却还是内侍…… 兰芽便沉吟了一下,淡淡点头:“那我明白了。你也不必管其它的,只用心训练他们就是。” 试问这宫里,她的御马监不过是跟司礼监分庭抗礼罢了,也没敢不把人家司礼监放在眼里过;这般算来,宫里当真敢不将司礼监放在眼里的,也就一个地方儿了——乾清宫。 于是这批人她心下也悄然地留意过,却没成想原来是给用在冷宫这边了。 兰芽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扶着宫墙稳当了好一会儿。 ——便由此事,也能猜出皇上心意一二。 兰芽闭上眼,如此便不难想明白,皇上为何将这些人交给卫隐去训练,明明瞒着司礼监,却分明没想瞒着她……又正如皇上这几年来隔三差五就以他的名义宣月月进宫,而每一回月月都实际上是被大包子带去了冷宫。 皇上心,海底针,可是皇上却分明留下了线索给她,要她懂。 兰芽深吸口气,知道,这一趟冷宫之行,就算没有月月的恳求,她也是必须得来了。 . 可是前头这些缘故,吉祥却不知晓,她见着兰芽来,只当兰芽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钤。 以吉祥现在的处境,能做的唯有两件事:一为交换,二为胁迫。 吉祥便盯着兰芽,急迫地说:“以月月现在与我孩儿的感情,将来若我孩儿登基,我必定不会亏待你那侄女儿。岳兰芽,想想吧,你岳家若能走出一位皇后,你岳家该是何等的光耀门第!” 兰芽却只是淡然一笑:“吉祥,我不喜欢你用月月来要挟我。至于我岳家出不出皇后——你我心知肚明,若我真的在乎,那我自己早就是皇后,还轮不到我的侄女!” 吉祥一声沙哑的冷笑,心中恨意陡然又起:“难道说,你不想帮我孩儿拿到太子之位,是因为你和他还在惦记着这个皇位?!” 兰芽只能叹息:“吉祥,你在宫里也已经呆了这么多年,难道对这宫廷还看不破么?纵然登上皇位又怎样,你道皇上他真的开心么?我是舍不得我的相公、我的孩儿去做那个孤家寡人。” 吉祥心下也是黯然,却只能抓紧了衣襟,死死绞在指间:“可是我的处境终究与你不同——你有的选,可我没得选!我母子就身在宫中,如果拿不到那个位子,我们母子便只有死路一条!宸妃那个j人,为了她和她儿子,她若得势,她一定会杀了我们母子的!” 兰芽深深凝望吉祥的眼睛,缓缓垂首。 “吉祥,如果你能放手,如果你肯的话,我实则并非没有办法带你们走。宫墙虽高,却并非天衣无缝。只要你能舍得下这份荣华富贵。” 吉祥也怔了怔,随即一脸的痛楚:“可是,凭什么!明明我的孩儿才是皇长子,明明我的孩儿才该是大明的皇太子,我凭什么要拱手让人?倘若他不是皇上的儿子倒也罢了,可是他偏偏就是,这就是上天的决定!” 吉祥死死盯住兰芽:“你不明白的,就算你是大学士的女儿,你也不会明白的——我自己本就是大藤峡的公主,公主啊,可是我却沦为了大明宫廷里最卑微的宫女……十年冷宫,我忍辱负重地长大,都是为了这个皇位!” “你岳兰芽能放弃满门的仇,可是我吉祥却不能忘记我族人的仇!你知道么,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满山满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杀不了朱见深,我也要夺走了他的皇位,以此来为我族人报仇雪恨。” 她含恨笑起来:“你能想象到么?将来有一天,这大明的皇位上坐着的人,竟然流淌着一半我大藤峡的血脉,哈哈,哈……这才是对朱家皇帝,对这大明朝廷最大的报复,是不是?” 她说完,缓缓黯然下去:“从前,我以为我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他终究不要我了,也不要皇位了;可是我自己却不能放弃。不然你说我活下来,这么忍辱负重低活到今天,还剩下什么意义?” 兰芽听得也是苍凉,大藤峡曾经的灾难,甚至吉祥今日的处境,一定程度上也都是为了保护当年的大人……所以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大人却也没有狠下心来除掉她。 兰芽垂首望着自己的指尖:“可是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吉祥霍地抬起眼来:“杀了宸妃的儿子,你替我除了那个孩子!” 兰芽却直接拒绝:“不,孩子是无辜的。”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帮我了?”吉祥恼怒起来,双眼森然,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岳兰芽,如果你不帮我的话,那我就把司夜染的秘密都说出来!我要让皇上,让朝堂,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大藤峡人千万条性命都是为谁而死!” 兰芽一把抓住吉祥的手腕:“你敢?!” 吉祥盯着兰芽的眼睛,沙哑地笑起来:“我当然敢,我有什么不敢?!宸妃的儿子都要被册封太子了,我母子所有的念想都要断了,这时候我还有什么退路,我还有什么不敢?” 这一刻,眼前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兰公子,在她吉祥面前,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惧意。吉祥觉得好高兴,她忍不住笑,笑得苍凉。 “兰公子,我吉祥从来就不是面慈心软的人,你知道我说到做到!——倘若这次你不帮我的儿子成为太子,我发誓我就先毁了你的大人!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 兰芽也紧紧盯住吉祥。 她不是做不到,更何况皇上的心意她已经能大体猜到——只是她不喜欢受人胁迫。 两人正在僵持之中,门上忽地轻轻敲响。 吉祥一怔,霍地转头望向门外,低低喝问:“谁?!” 只听外头悄悄簌簌地响,然后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娘,是儿子。” 这一瞬,两个女人的面上都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吉祥迅疾收回面上的阴森,而兰芽也深深吸气,收回眼中的冷意。 “娘,儿子进来了。” 门声簌簌,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看见这孩子的第一眼,兰芽的眼泪便险些掉了下来。 这孩子……竟然穿着一身破旧的女装。 想来就是因为他的身份不能暴露,而这冷宫里也不能有男装,于是给他穿的职能是改小了的女装。纵然可以用针线稍作修整,可是那用料和花样却终究还都是女式的。 而这孩子的头发,果然如月月所说的,长长地垂落在腰际,发质却是偏软的。显然是没有剃过胎发,所以还没能长出更柔韧的新发来。 这是皇帝的长子,以兰芽的臣属身份,应当跪拜。 兰芽盯着这孩子,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进退。只能立时站起了身,定定望着他。 没料想那孩子却自己向她扬起头来,满眼含笑:“公子好。小子来为公子上茶。” 兰芽急忙望一眼他小手颤巍巍端着的托盘,里头只有一盏粗瓷茶碗,里头是粗茶。 兰芽心下狠狠地疼,忙接过来,低声说:“怎么敢有劳你。” 那孩子却目光沉静,只淡淡地笑,并没有任何初见生人的瑟缩:“公子勿怪。我娘她近日心事挂扰,所以公子来了这许久,还不见我娘给公子上茶。吴娘娘近日也是身子不好,咳得厉害,我只好先让吴娘娘睡了,自己给公司烧了这茶。” “傻孩子……”兰芽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烫了手可怎么好?” 想来才是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又是皇家血脉,怎地竟然都学会了自己烧茶…… 那孩子却依旧恬静地微笑:“这里没来过客人,可是公子却又不同。公子是月月的亲人,我就算烫了手,也一定不可以慢待了月月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