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陀番外(五)
到了京城我才发现,原来过去的自己只是一只井底青蛙。这是我见过的最繁华的都市,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接踵摩肩,每一条街道都开满商铺,各种小吃摊遍地开花,我就像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一进城就看花了眼。 在这里,随便进个小小的饭店,没有四五两银子根本填不饱肚子;最老旧的客栈,住一晚也要二两;就连买个馒头都要十个铜板。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没有名望,没有财富,除了这身寒酸到极点的行头和刚刚出师的医术,我一无所有。 这样的我,别说为窦爹爹伸冤,就连找到小娟都是难题。 困难没有让我退缩,很快我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在最靠近皇宫的周围,找家医馆坐诊。我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医术,这种工作唾手可得,然而现实却是处处碰壁。在被内城的最后一家医馆拒绝后,我终于忍不住问起掌柜的,为什么不要我。 原来,这一片的医馆俱多是为官眷们服务,每家都养着好几位名医。像我这样年纪轻轻的江湖游医,就算人家好心肯收我,那些难伺候的贵人们也不会信任我这种嘴上无毛的年轻大夫。最后,为了能多结识贵人,实现心愿,我不得不憋屈地改了求职意向,顺利当上某医馆里负责抓药的伙计。 这份差使一做就是一年多,达官贵人没认识一个,但医术方面的进步却是突飞猛涨。每一位来抓药的客人我都会多嘴问上几句病情,并暗自将自己脑中开出的药方与名医开的相互比对,找出自己不足并加以弥补。日积月累之下,我感觉自己医术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终有一天,我遇到了此生最大的贵人,也是我生平第一位至交好友——沈毅。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黄昏。我正在收拾药材准备收工,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突然闯了进来。一进门,他就大声嚷嚷道:“大夫呢?我要找大夫,我家少爷刚刚从马上摔下来了,快来个大夫随我去看看。” “这位小哥,真是不巧,我们店里的大夫全都不在,当值的那位又出诊去了……”我遇到过多起这种情况,很熟练地安抚着他:“要不,我和你一同去把你家公子抬进来,等大夫出诊完归来马上就能为他诊治。” 东家反复强调过,上门的客人绝不能往外推,因此即便店里没有大夫,我也要想办法将这名病人留下来。 那小厮急得心神大乱,早就失去了判断力。听我这样一说,立刻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催促我赶紧随他同去。 找来一副担架,我跟着他走出医馆,行至街道拐角处,一眼就看到了一名躺在水洼里的年轻贵公子,在他身旁,一匹折了腿的马儿单膝跪地,哀鸣不已。 看样子大约是雨天路滑,马儿一时失足崴了脚。我心下立即做出判断,走近一看,只见他面色苍白,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他台上担架,送回到医馆里专为病人准备的小床上,这样折腾他都没有醒来。出于医者天性,我忍不住擅自为他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左腿已经骨折了,如果硬要等医馆大夫归来,很有可能会因为耽误宝贵的治疗时间而留下终身残疾。 一年半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如果真出现这种后果,客人闹起来,我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于是,我当机立断,立即把他的伤势简短向那小厮介绍了一遍,并提出由我立即为他治疗的唯一解决方法。 那小厮明显还是不信任我,可听我说完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耽误主子治病的罪责自己承担不起,而如果让我医治的话,就算出了事也有人分担罪名。因此,他只犹豫片刻就答应了我的提议。 我知道,这是我难得的大展身手机会,不敢有半点马虎。我不但精心将他的断骨接好,还用上了师父独门包扎手法,将柳木条与伤腿绑在一起。这种独特的处理手法让病人的恢复速度相比之其他同样伤势的,恢复速度加快了一倍。 此事不但让我最后得到了东家的认可,摆脱伙计身份正式坐馆行医,更重要的是,收获了病人沈毅的友情。
他的腿养伤前期不宜挪动,在医馆住了半个月有余,每日我一有空总会去探望他伤情一番,毕竟这是我人生中诊治的第一位贵人,由不得不小心。 后来,我们逐渐熟悉,话题也从一开始的医患之间例常问答逐渐延伸到其它方面。经过相处我才发现,沈毅身上没有寻常世家子弟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大夫没有半点轻慢之心。我们出身不同,人生经历不同,兴趣爱好也没有半点相似,但又奇异地越来越投契。等他腿伤好了大半,可以坐软轿回家时,我们已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了。 不过,我仍然没有将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些重任向他提起,因为我知道沈毅在自己家族里过得其实并不如意。沈家是世家大族,族中子弟众多,在我这种平明百姓眼中,沈毅算是高不可攀,但在家族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尽管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但在京城里生活了一年多以后,我无比清楚地明白了当初店小二口中提到的三品大员是什么概念。我不能这么自私,让沈毅为了我去招惹他现在根本抗衡不起的敌人。 坐馆行医半年后,里勐突然举兵来犯,朝中武将凋零,边关告急。在国家危急关头,沈毅毅然站了出来,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人人推诿的主帅一职。在赶赴边疆的前夕,他突然找到我,问我愿不愿做一名军医,随他一同去往前线。 一边是越来越顺遂的生活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实现心愿机会,一边是至交好友的诚心恳求,我大感为难。沈毅通过一顿旁敲侧击试探出了我有未了心愿,当即向我承诺,只要他最终凯旋归来,就算放弃自己该得的恩裳也要助我实现心愿。 于是,我最终还是辞去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加入军营成了一名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