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秘老人
萧唯吾虽然没有掩饰，但也没有将往昔的经历说起，有些事情只需静静放在心底就好，然后淡淡笑了笑，转头跟小堂倌要了两坛百年英雄血，那小堂倌高高应了一声，旋即便轻快地跑进内堂，片刻后抱着两个古纹横生的酒坛来，还未开坛，便有烈香扑鼻，足见此酒的美妙了。 英雄血，荡回肠，醉里仗剑斩苍黄。 这英雄血，乃醉仙亭之招牌，亦是这西城江湖地里的魁酒。 而百年英雄血，更是魁中之魁，浓烈酣辣，辣不呛喉，醇馥幽郁，余味悠长，实乃西城一绝。 此刻西门吹寒豪气干云，一改往昔的冷漠，撕开封布便长灌一口。萧唯吾则安然浅笑，目带几许赞赏，然后跟着揭开坛封狠狠灌了一口，那英雄血浓烈至极，只觉得一口酣辣喉间饶，百丝冷香荡回肠，两人同时低吼了一声。 古来知己对饮，自当把盏置腹。 然这两人却大相径庭，只沉默把盏，并不如何置腹。 直到酒过五巡后，萧唯吾才放下酒坛，低声问道：“我黯然离京前，曾拜托你的那件事情……” 西门吹寒置若罔闻，兀自轻呷浅啜，不过在听到萧唯吾问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反应稍稍迟钝了一下，就连神情也透着几许异样的凝重，虽然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萧唯吾那双深邃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 那种凝重，就仿佛是胸口压了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唯吾不由得皱起剑眉来，心道眼前的这位莫逆知己，虽然平时冷漠了些，但也是格外洒脱的，三尺长剑行天下，何惜英雄何惜命，这个天下能让他凝重的事情，委实不多。而且这种凝重，他只在西门吹寒脸上见过一次，那便是当年那场月夜西城决时，他的实力曾让这位剑神倍感凝重。 当年的那场月夜西城决极其惨烈，一度被誉为大乾皇朝近千年来的最强一战。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西门吹寒竟主动弃剑，以此成就了萧唯吾的武林至尊之名。 那一战之后，中年巅峰的西门吹寒便与少年成名的萧唯吾成了莫逆知己，也是自那之后，萧唯吾便再也没有见过西门吹寒脸上的凝重，那之前没有，那之后也没有。然而没想到此刻在这冷清的醉仙亭里，萧唯吾居然第二次看到了西门吹寒脸上的凝重！ 两年前黯然离京时，萧唯吾曾经拜托西门吹寒追查那个神秘老人的来历。 此刻虽然西门吹寒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从他脸上的那种凝重来看，萧唯吾已然知晓了几分。 那个神秘老人的来头，一定很大！ 时间悄悄流逝，直到手里的那坛酒空空如也的时候，西门吹寒才抬起头来看着萧唯吾。 “当今天下，无论是武林至尊还是剑神，亦或者真武之境的至强武者，与那个光芒如同皓月般的家族相比，都只不过是萤火之光而已，又或者说在那个天才辈出的家族眼里，世人只是蝼蚁。我迟迟不说出来，并非是惧怕那个家族，而是不想看到你以卵击石，因为以你的性情，必会不死不休的！” “镇国府龙族？” “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天下里，能让一代剑神都如此凝重的，除了那一门六杰的镇国府龙族，还能有谁？” “是镇国府不假，但已经不是一门六杰，而是一门七杰！” “镇国府一门六杰震天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何来七杰？” “自你走后，公子翻云北归帝京，此人武极天下，人称镇国府第七杰——武杰！” “就是刚刚西城楼上的那个锦裘执扇的公子？” “嗯，公子翻云短短两年便在西城楼上连胜了九十九战，比你当年的速度还快，少林、武当、峨眉等当世名门已经相继落败，今天只要再胜了我，他就可以至尊加身，成为西城之巅上的第二场传说了。” “那你为何不拔剑？” “这个天下值得我拔剑的，只你一个，而且西城楼上，有你太多的故事……” 萧唯吾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那坛英雄血轻轻推了过去。 西门吹寒也不客气，拿起那壶酒便长灌一口，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融在了这酒里。 酒逢知己，莫须言，唯饮耳。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晚秋的夜幕总是带着一股凄冷，让本就凄冷的醉仙亭变得更加凄冷。 堂倌小心翼翼地掌了灯，烛火辉映里，突然多出了一张彷如刀削的冷峻面孔！ 原来不知何时，萧唯吾竟摘下了那顶竹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仿佛是经过刀削斧刻过一般，微微倾斜的剑眉下是两颗澄明的眼瞳，但澄明之中却又带着股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有的深邃，闪烁着锐利，又微带着沧桑，似乎是经历过常人难以理解的世事无常，在高挺的鼻梁映衬之下，隐隐透着一股邪魅。 尤其那头如墨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被一根枯草轻缚着，颇有一股飘逸的灵韵。 这并不算英俊，但却格外耐看，富有韵味。 西门吹寒怔怔看着，不禁喃喃道：“若非知道你就是唯吾独尊侯，单从外表来看是很难认出来的，我很好奇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无常变化，竟然使得往昔的稚嫩全脱，要知道，你才不过十八岁啊！” 萧唯吾没有说什么，只是浅浅笑了笑，笑的云淡风轻。 许久以后才道：“我与镇国府龙族素无往来，更无恩怨，为何会对我下那般狠毒的焚血古咒？” 西门吹寒叹了叹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萧唯吾不由得震惊起来，然后怔愣地看着西门吹寒，若有所思的神情彷如石像，就连那一双剑眉也不由得紧蹙了起来，直至许久以后，他才碎碎念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拥有要比没有好。 但也有些东西，没有要比拥有好，若一旦拥有了，就会成为致命的死罪。 萧唯吾身上，就有这样的一桩怀璧其罪。 当年太古末世，天幕破裂，群星凋落，沉入四海，使得四海泛滥，天下深受水害。人皇心系天下苍生，便只身北下以寻求救世之法，终于在北海求得一剑。人皇从北海带剑归来时，途径望天崖畔，仰观天地之高远，俯察山河之广阔，胸中顿生一股摘星揽月纵横天下之意，遂以剑代笔，凌空写下一篇盖世法诀，名曰浩然正气诀。人皇沉浸于天人合一之境，完全不为外界所动，待收笔醒来，世上已过十年。 这正是梦里不知身是客，收笔醒来十年过。 然而就在梦醒的那一刻，天际奔雷滚滚，碧空云霞带金，更有大罗梵音降临世间为人皇洗礼，人皇周身霞光万道，从此成就不破不灭金身，然后飞下望天涯，开始了捞星治水平天下的创世之举。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入体煌煌威，於人曰浩然。” 这三句话便是人皇梦醒时分所说，浩然正气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天地正气形似真气，却又远非真气可比，因为天地正气并不在丹田里存储，而是融合在全身血rou之中，一触即发，一发而动全身，身动势动，势动法随，法随者君临天下。 这浩然正气诀，便是这种化天地正气为我所用的无上神诀！ 然而可悲的是人皇开国之后，一朝陨落，使得天下悲怆，满世流涕。 然而更可悲的是人皇后世子孙里，竟再也没有人能修成浩然正气诀，大乾皇朝也因此日渐衰落。 谁曾想三万年以后，正当世人已经开始淡忘的时候，一个皇族谪子竟匪夷所思的修成了浩然正气诀，然后靠着浩然正气诀打下了唯吾独尊侯之名，铸就了英雄冢里三万余年来的第一个武林至尊。 “自我悟出浩然正气诀以来，一直都是在暗地里以浩然正气诀驾驭帝王诀使用，唯有当年你我那场西城决里，为了赢你，我才当着天下人的面施展了浩然正气诀，却没想到竟招来如此祸端！” “龙族施咒并非是贪图神诀，这两年我明察暗访，得知了一件骇人听闻的秘密！” “什么秘密？” “镇国府龙族，原是姓敖的！” “龙族原是姓敖的？” “太古时代万国诸侯分天下，而万国诸侯里又有四大王侯雄霸四方，东方青龙侯，西方白虎侯，南方朱雀侯，北方玄武侯，这四大王侯里又属东方青龙侯最为强大。当年人皇九鼎定天下，以通天之能横扫万国诸侯，青龙侯为保种族不灭，便改姓为龙，做了人皇家奴。虽然为奴，但其骨子里太古王族的傲气却是不可磨灭，所以万年以来，青龙族一直都暗藏复辟之心。直到那位绝世仙杰口衔龙玉降生之后，龙族的叛主之心才敢逐渐显露，只可惜大乾雄狮垂暮，虽有屠龙之心，却已无屠龙之力……” 西门吹寒的声音愈来愈轻，但却如同飓风，在萧唯吾的心里掀起了滔天惊浪！ 木桌上火苗如豆，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使得萧唯吾的脸色显得异常深沉。 西门吹寒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抚着那口唤作飞雪的古剑，直到对面的那张脸变得不那么深沉，那张双剑眉也渐渐舒展开来时，他才微微笑了笑，但只是微微笑了笑，依然是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不开口打扰，醉仙亭里的气氛就这么陷入死寂。 直至对面的那张脸上完全没有了深沉，那双剑眉也完全舒展开来，他才淡淡问道：“你明白了？” 萧唯吾点了点头道：“数万年衰败至今，大乾皇朝已然雄狮垂暮，浩然正气诀在这个时候出世，无疑会给垂死的皇族带来一线希望，而且无论是嫡是庶还是谪，大乾皇朝都会全力扶植这线希望，倘若镇国府真有狼子野心，那这位修成浩然正气诀的少年至尊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的，不为贪图神诀，而是要斩断大乾皇朝的最后的一线生机，使之绝望，然后不攻自破，此为诛心之举！” 西门吹寒轻轻笑道：“果然明白了！” 萧唯吾却摇了摇头道：“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西门吹寒眉头微皱道：“什么事？” 萧唯吾淡淡道：“龙族的武学虽然博大精深，但还不足以伤到我！” “单论武学的话，这个天下里还真没几个能伤到你的，可是这个天下里，不是只有武学而已，武道之上还有仙道，武有四重，仙有九境，纵四重之武，不敌一境之仙，仙道之下皆蝼蚁耳。在镇国府的那位绝世仙杰面前，无论武林至尊还是剑神，都不过是小小江湖里的rou体凡胎而已。” “可是仙道向来超然物外，不涉世俗纷争，怎会对一个世俗的武林至尊动手？”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龙族的背后不只有仙，传说还养了一只鬼！”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西门吹寒摇了摇头，然后缓缓拽开青衣，露出前胸来，只见肌rou结结实实，线条突兀有致，但是在左胸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五处微微结痂的伤口，深入rou骨，他用指尖轻轻一触，立即便有黑血流了出来！ “那只鬼并不是传说，当鬼爪插进这里的时候，我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这两年暗访，我已确定那只鬼就是施下焚血古咒的神秘老人！”